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可这些痛苦却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裴淮玉早早就暗自发誓要告诉她:错的从不是她,从来都不是。
至于那尚未出生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阮娇娇更重要。
可话到嘴边,却被她眼底翻涌的悲怆生生堵了回去。
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哽咽:“裴淮玉,我把一切都毁了。”
裴淮玉只能抱着她,一遍遍的再说,“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替我挡的那一箭,我便活不到今日,但我宁可我死去,也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希望你好好的……”
“裴淮玉,你不准说这些话!”
“好,我不说。”
她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着,声音破碎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不能失去你,就算那一箭射在我的心脏上,我也心甘情愿,我死了,你们便可以活着,你知道吗?!裴淮玉,我只剩你了……”说到最后,呜咽声彻底决堤,滚烫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阮娇娇,如果你死了,那这世间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了,我不会独活。”
阮娇娇抬头看他,原本涣散的眸光骤然凝聚,带着近乎偏执的惊惶。
窗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帐幔翻飞间,裴淮玉望见床头那盏长明灯,灯芯明明灭灭,恍若她游丝般的气息。
他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所以,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好吗?”
许久,他没有等到阮娇娇的回复。
她反而是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望着帐顶,像是在看极遥远的地方:“裴淮玉,你听……孩子在哭,我听见了……”
裴淮玉喉间发紧,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失控,他俯身吻去她眼角泪痕,“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又俯身替她掖紧滑落的锦被,突然明白再多言语都不及长久的守候——他会将她从自我厌弃的泥潭里一寸寸拽回人间。
只是……阮娇娇不会这么想,她已经在命运的转折里陷入深渊。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裴淮玉几乎是寸步不离阮娇娇,甚至也不去朝中了,而是一直在府里面办公务。
而阮娇娇除了刚醒来的那两日,嘴里总是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以及总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泪,再过了些日子,好像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除了更加沉默寡言,总是对着窗外发呆,也不愿意见人。
府里面的下人们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事情,他们都知道阮娇娇给丞相大人挡了一箭才变成这样,之前在背地里面偷偷的骂过阮娇娇的,在阮娇娇在府里面当丫鬟的时候受到过他们给她带来的屈辱的那一群人,都纷纷的在猜想着,经过此事,阮娇娇定然是坐稳了丞相夫人的位置,甚至连陛下都对阮娇娇重视起来。
也是因为这样,他们都害怕阮娇娇报复回去,特别是现在,如果阮娇娇如果见到他们,就想起来之前的事情掉眼泪的话,他们的脑袋就不保了。
如今看到夫人的状态越来越好,从刚开始的不愿意从房中出来,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出来晒太阳了,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阮娇娇还是没有走出那一片阴影。
况且那群下人也想太多了,阮娇娇如果真的想管他们的话,早已经够让他们掉脑袋的了,只是因为他们还有用就留着。
安安原本也想着一直在府里面陪着阮娇娇的,但阮娇娇不愿意,他便只能乖乖的回国子监里念书。
但他几乎是每一日的,回府的时候都会给阮娇娇带来一些新鲜玩意儿。
今日他就捧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字,像宝贝一样捧在阮娇娇面前,“娘亲,你看,夫子今日夸我书法有进步了!”
“还有,这个在国子监里开出的小花。”
这冬日见到那么鲜活的花也是不容易。
阮娇娇为了能够让安安安心,就收了下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嗯,很香。”
“你喜欢吗?我明日还能给娘亲带!”
“不用了。”
阮娇娇知道安安是想让她开心,可是……这些娇贵的花定然不易得到,况且,放在她的身边,也是浪费了,还不如留给它的有缘人。
“裴祈安,不要打扰你娘亲了。”
“父亲可真小气,您一直在娘亲身边,还不允许我与娘亲多待一会。”
安安抱住阮娇娇的手,现在已经敢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父亲了,甚至好像还知道,一遇到事情,只要抱住他的娘亲,父亲便不会再多说一句。
“娇娇,今日我亲手熬了鱼汤,前次那碗,你只喝了两口,想是滋味欠佳,此番我特意换了姜葱配伍,又添了新晒的海盐提鲜,还滴了几滴杏花酿去腥,你且尝尝,若是合心意,往后日日给你做。”
这碗鱼汤奶白色的汤汁浮着嫩黄姜片与翠绿葱花,袅袅热气裹着鲜香漫过满地白雪,色香味俱全,想来是动了不少心思的。
阮娇娇垂眸望着碗中晃动的倒影,恍惚看见从前的自己,会笑着踮脚亲他眉心,叽叽喳喳说着一些尽气人的话“丞相大人亲手做的汤,拿去拍卖都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
可现在连勾起唇角都成了难事,她机械地接过汤碗,瓷勺碰到牙齿时竟有些发颤。
头两口汤下肚,腥气在舌根蔓延,她强忍着不适抬头,正撞进裴淮玉发亮的眼睛——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满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安安,这个孩子也在期待的看着她。
愧疚如潮水漫过心口。
阮娇娇死死攥住裙摆,舀起第三勺汤时,胃里突然翻涌如沸。
酸苦的汤汁呕在帕子上,她慌乱地用袖口去擦,却听见裴淮玉压抑的抽气声,“没事的……”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抖着又去够碗,“我再试试……”
裴淮玉慌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指腹擦过她苍白的唇角,却被她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