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子的摇晃震颤透过座椅传到林穗穗腿上。
她盯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路灯把树干的影子拉得细长。
夜风卷着半夜的花香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却吹不散车厢里凝固的空气。
陆临舟和林穗穗一路无言。
车子拐进船厂大院的林荫道,林穗穗攥紧帆布包带:“谢谢你送我回来,到这里停车就可以了。”
陆临舟没有减速,车轮碾过地上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今晚不回军校了。”陆临舟声线冷硬,不带任何情绪:“太晚了,不想半夜再开车回军校了。”
虽然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陆家人很可能都已经睡着了。
但他们俩终归是不方便一起出现的。
林穗穗拧眉:“那你在这里把我放下来,我走进去。”
可陆临舟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吉普车油门又踩了一脚。
陆临舟轻打方向盘,余光看到她眼底的犹豫:“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一起,明天放学了就直接回家,不要跟别人聊天。”
他的语气平淡,话却有点冲。
林穗穗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防着她跟陈叙接触就算了,现在还管得这么宽。
“我又没让你送我。”林穗穗反驳道:“我自己能坐班车!”
陆临舟握住方向盘的手攥紧,脱口而出:“陈叙交代我的事得做到,免得到时出了什么事,他再来怪我。”
“这又关陈大夫什么事?”
吉普车拐进陆家所在的巷子,车灯照亮墙上斑驳的爬山虎。
林穗穗盯着越来越近的院门,抬手敲了敲车窗:“停车,放我下去。”
话音刚落,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陆临舟一脚将车刹停。
惯性让林穗穗往前冲去,却被安全带勒住。
她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对陆临舟说道:“以后就算你想回来,也不用带我。我自己回。”
……
看到副驾驶座的人正是林穗穗时,周瑾园扶着晾衣绳的手骤然收紧。
月光之下,车子缓缓靠近陆家,周瑾园呼吸都窒了半拍。
他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
周瑾园看到林穗穗推开副驾驶车门,下了车。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墨绿色的车身再次启动。
车头灯扫进院子,将周瑾园苍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车子在门口挺稳,陆临舟推开车门,走进院子里。
直到陆临舟进来,周瑾园才回过神来,强扯出笑容:“临舟,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陆临舟显然也没想到周瑾园正在院子里待着,他神色微变,薄唇抿了抿。
陆临舟摘下军帽,这才开口道:“回家休息。”
周瑾园攥紧手里的衬衫,捏出褶皱痕迹。
本来她还想着,也许只是林穗穗下了班车进来的这段路碰上了,所以一起进来的。
可林穗穗在门口下车的举动,很显然是知道她在防备什么,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到了门口决定下车避嫌,分开进来。
越是这样的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越是有问题!
她就知道,长期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俩迟早死灰复燃。
正想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穗穗抱着帆布包僵在原地。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瑾园听见沈曼宁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
一旁的沈曼宁上前就要跟林穗穗掰扯这件事,周瑾园赶紧伸手抓住她手腕:“曼宁,你先去睡。”
周瑾园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想让沈曼宁把这表面的和平戳破。
万一他们觉得她已经知道了,破罐子破摔拿到台面上来,那她的天才真实塌了……
沈曼宁跺着脚转身,不甘地看了林穗穗一眼,转身进去了。
周瑾园望着陆临舟刻意避开林穗穗的侧脸,又看看林穗穗攥得发白的指尖,欲言又止。
陆临舟余光看出林穗穗的尴尬,上前半步挡住周瑾园看向她的目光:“妈,您也去睡吧。”
他的动作太刻意,反而让空气愈发凝滞。
周瑾园摩挲着衬衣上的褶皱,挺直脊背:“没事,你们先去洗澡,我电视还没看完。”
即使是林穗穗看不见周瑾园的表情,她也仍然能感受到她的警告。
林穗穗垂了垂眸,觉得眼睛有点干干的。
明明她什么也没干,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危险分子。
……
周瑾园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直到陆临舟和林穗穗的房间传来他们各自关门的轻响,才缓缓吐出憋了许久的浊气。
走廊尽头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周瑾园站起身来,稍稍放心了些,往房间走。
她进房间的时候,陆远国还靠在床头看书。
见她进来,抬头瞥她一眼:“今晚怎么这么晚进来?”
“等临舟和穗穗都睡了我再进来的。”周瑾园坐到床上,拉着夏被盖着,靠在床头一脸愁绪。
陆远国察觉出她情绪不好,开口问:“怎么了这是?”
“老陆。”周瑾园偏头过来看他:“我让你问穗穗的夜校在哪个学校读的,你问到没?”
陆远国手里的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看着妻子紧绷的脸:“在军校。”
周瑾园一愣,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她问起林穗穗夜校的时候她避的眼神,想起陆临舟今晚是载着她回来的。
周瑾园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异常都指向这个她最不愿承认的答案。
“果然是这样。”她喃喃自语:“军校的夜校……那不是跟临舟一个学校?”
难怪她突然想起要去夜校念书,原来是陆临舟的学校!
如果陆临舟住校,他们周一到周五就几乎是见不着面的。
可林穗穗现在去读夜校了,他们每天都能私会……
“是啊。”陆远国放下报纸:“你别瞎想。”
“怎么可能不瞎想?”周瑾园突然提高声音:“她当年能哄着失了智的临舟做那种事,现在就能借着夜校勾着他……”
话音未落,她已看见陆远国皱起的眉头,急忙压低声音:“老陆,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不能让他因为一下哄骗他的女人误入歧途!不能让她继续念军校了!”
陆远国拧眉,虽然他也不喜欢林穗穗,但是他也不可能插手林穗穗念书的事:“现在她已经报名入学了。”
“得把她送走。”周瑾园懊恼不已:“早知道还不如让她进厂里……”
————
第二天晚上,陆临舟和宿舍几人在操场夜跑结束。
夏夜的蝉鸣把军校的包裹,陆临舟走在前头,身后舍友的笑闹声被拉得老长。
“老陆跑那么急干什么?还没跑够啊?”孙程烨捂着腰追上:“你放心,我们不跟你抢洗澡房!”
陆临舟没理会,只是阔步走着,脚步却在路过夜校教学楼时骤然放缓。
路过教学楼,他下意识往楼梯口看了一眼。
路灯将梧桐树影投在青砖路上,想到的人影没出现,反而是看到何启星倚着二八杠,正对着夜校楼梯口张望。
一看就是要送林穗穗回家。
陆临舟薄唇紧抿,想起林穗穗坐在陈叙后座笑靥如花的样子,现在又要坐何启星的后座,他甚至能想到何启星载着林穗穗飘飘然得意的表情。
就连梦里,林穗穗也是坐在别人的后座,嫁给了别人。
陆临舟现在看到那二八大杠,都心里烦!
陆临舟冷着脸走到何启星背后:“你在等林穗穗?”
冰冷的语气,让何启星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