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车厢微微摇晃前进,伴随着映照车身的光隙向后退去,发出有规律的金属轻响。
此时此刻,钢铁奔腾在轨道上,金属与金属之间发出独有的鸣奏。这辆离开左外环区近八天的列车,此刻又驶往它曾经抛弃的坟墓。
说起来,这辆归属于拉维利亚左外环的环际列车还是第一世代老旧产物,尽管为了适应拉维利亚的环境做了些改动。
但实际上除了内部的电力系统被换成了现在的魔力系统外,其他设施几乎和以往的时候差别不大。
然而现在左外环的魔力中控室早已切断魔力升频,这辆列车只能通过本身自带的魔力电池才能继续运行。
其中有一截用来供能的车厢,专门放置那些数目繁多魔力电池,那都是些昨天下午才从监狱中取出的罐中脑。
他们大部分都是家族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有些已经用了不少年,但法师的寿命很长,所以他们仍然可以再使用些时间。
其实按理来说,这种由大部分都由金属制造而成的列车,本应该不太适合前往疫区的。
可由于要运送的物资实在太多,而那些飞船运力极少,而且在左外环现在的这个情况下,飞船也根本开不进去。
况且在左外环这种低频魔力的环境下,大部分现代设备也动用不了。在种种因素的作用下,现在反而只能依靠这辆第一世代的老古董了。
而且跟随着这辆列车一同进入的不只有物资,像教会的医疗队,各个势力的护卫队等也会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前往。
这个时候列车运力大的优势就体现了,甚至家族高层都有了些在二十七年后折跃门开启时再订购几辆列车的想法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前该考虑的,还是要先渡过这场瘟疫才是。
也许是魔力波动异常的缘故,人造太阳洒在左外环的光芒被染上了些许橘黄色,看起来就像落日一般,在拉维利亚显得罕见。
在奔流不息钢铁长蛇里,一截略显冷清的车厢中,淡蓝色长发的少女斜靠在座椅上,发丝如流水般从肩头滑落,在橘黄色的天光下泛着微光。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窗外——那里,并不讨喜的赤红锈色正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姿态吞噬着一切,无论是钢铁还是生命。
死寂而又荒芜的城郊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剪影。那里有着破败的房屋、废弃的厂房、歪斜的魔力接收站,一切的一切全都笼罩在一种病态的橘红色调中。
远处,几盏依旧撑着不熄灭的路灯在暮霭中显得格外孤独,像夜空里被遗忘的星辰,闪烁着微弱到快要熄灭的光芒。
那光芒很冷,冷得即使照在了人的脸上,也没办法带来任何的温度,但这已经是最后的光芒了。
拉维利亚的人造太阳在此处看上去是西斜的,似乎是这雾霭的功劳,天光竟在夕阳中显得有些深蓝,为那些即将死去的钢铁披上了相衬的暮色。
偌大的车厢里显得很空荡,尤其是克洛西娅身旁更是如此,少女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氛围,只有空调运转的嗡鸣填补着寂静。
偶尔经过道岔时,整节车厢会轻微震颤,少女的影子便在车窗上晃动,与窗外萧索的风景短暂重叠,又很快分离。
或许同一个太阳在不同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它在中环是无比璀璨样子,而在右外环则只是天边的小点。
左外环要好上一些,至少它还能照亮这儿。世间是不平等的,即使是太阳也是如此。
克洛西娅此时的心情并不轻松,但也谈不上紧张。毕竟她从小就不甚明了何为恐惧,一直以来,在比起恐惧前,她所感到的都是愤怒。
等她想起来自己应该表现出害怕时,要么是她撕碎了敌人,要么就是敌人撕碎了她。该说龙族就是这样么?
没有恐惧,只有你死我活,她是这样,龙族亦是如此。
......
尽管家族倒行逆施、不干人事,但要真说他们是群酒囊饭袋,那还是有失偏颇的。
作为传承近千年的组织架构,他们在不搞内斗的时候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至于什么时候不搞内斗......
那就很难说了。
也许他们看上去冥顽不灵,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过这或许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明哲保身,毕竟可以这么说,那些“过于清醒”的家族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遭遇意外。
很多时候,抽象而又离谱的事情能够发生并不是因为当事人想看到,相反,当事人可能根本不愿意这样做。
这些无奈甚至悲凉的事件都可以用一句话回答,没得选。亦或者另外一句话,不够强。
所以当年的罗瓦里卡家族只能放任洛斯嘉被如此对待,所以现在的拉斯塔摩家族每年要上交七成收入。
至于没有后盾的另外两家,斯里扬卡已经名存实亡,那普利尔拉还会远吗?时间和借口这两样东西,在家族间从来都多的是。
大家族吸小家族的血,小家族吸普通人和灰民的血......大家都是如此,世界也是这样。
或许比起血族,家族更适合吸血鬼这个称呼也说不定,至少血族还吐骨头呢。
有时候真得承认,鞭子这东西对某些人是真好使。
在克洛西娅的死亡威胁下,该走的流程仅仅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全部完成,以往费老大劲都还拿不下来的一个个协议仿佛像假的一样,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居然全部修正完还通过了。
不过最后的落实和拉拉缇娜所构想的有很大一部分差异,毕竟拉维利亚属于人族辖区,想要完全绕开家族去做些个什么事还是有很大困难。
最终的解决方案看上去十分别扭,差不多是家族和组织对半分,家族提供大部分的资源和部分人力,其余的部分由教会牵头,其他几个组织补足。
至于整体组织架构则是绕开了检疫站,由家族组织了个代表团和其他组织共同管理,最高决定权在这个代表团手上,准确的的说,在代表团中的克洛西娅手上。
是的,在克洛西娅沉默不语的毛遂自荐下,她最终成为了代表团的总代表。
克洛西娅当选的场景拉拉缇娜没有看到,但是据说无人反对,除了昨天教会莫名其妙收治了一大群断了手的家族代表外,其他一切正常。
这莫非就是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拉拉缇娜看着坐在对座半闭着眼的克洛西娅,有些傻眼的想道。
“克洛西娅”拉拉缇娜轻声呼唤着,克洛西娅轻抬眼眸,金色的眼睛对上了的拉拉缇娜苍翠的眸子。
“怎么了?”
“为什么不坐在我身边呢?”拉拉缇娜微笑着说,素手将一缕金发拨至脑后。
“......”
为什么呢?
克洛西娅早已知道答案。
她和拉拉缇娜不同,从根本上就不同。
拉拉缇娜是晴日下的蝶兰,即使偶尔的忧伤,也应该会化为晨间的露珠吧。
那是克洛西娅无法触及的存在。
她一开始就是一朵从腐尸里开出的小花,黑色的雨将她打得七零八落,或许直到死也望不到天空放晴。
另一朵孪生的小花为她遮挡风雨,用尽一切让她见到了微光,她本以为这就是晴天,因为亚卡丽丝已经那么努力了。
但直到最近她才明白。
这微光并非晴日,只是云中间隙在她身上驻足片刻的时间罢了。
所以她才不能......
“拉拉缇娜!?”
“你不过去那我只好过来啦。”
拉拉缇娜自顾自的坐在了克洛西娅身旁,克洛西娅本能的型想要挪开,却被拉拉缇娜按住了手。
“你的情况不对劲,可以和我说说吗?”
那翠绿的眼睛中似乎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远处斜阳的映照下,成为了一片橘黄中唯一醒目的色彩。
她的眼中没有担忧,也没有催促,反而有种克洛西娅未曾体验过的......邀请。
那双眼睛似乎在说
“我愿意同你分享我自己,那你愿意将自己分享给我吗?”
沉默不语,仍旧是沉默不语,似乎沉默就能逃避一切。
搞不明白,但并不讨厌。
克洛西娅没有说话,只是靠进了拉拉缇娜怀里。
“我不清楚。”
“抱抱我吧,这样让我好受多了。”
克洛西娅没有哭泣,从来没有过。只是偶尔的,她也想有个人能抱抱她。
拉拉缇娜没有得到言语,却收获了她想要的回答。
这很好,看来她们都只是需要些时间。
......
虽然威利斯一再声明自己并没有和克洛西娅相处的很愉快,实际上就连相处这个说法都存疑,但事实上,他的确是少有的几个和克洛西娅说上话过的家族成员。
而且光论身份地位的话,威利斯也足够了。因此不出意外的,威利斯被选为了代表团中普利尔拉家族的代表。
“你看起来最近过得并不好。”
阿莲莉娜摇摇头,朝威利斯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她的脸色很苍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为何涂了厚厚的粉底,身穿着很别扭的长袖长裤,尽管她藏的很小心,但威利斯依然看到了她衣服下不经意露出的淤青。
“您是想说我为什么还活着吧?”
“我真没这个意思......唉,看来你过得并不好。”
“抱歉,我不该这样的。”
阿莲莉娜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可她真的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如果因此得罪威利斯而遭到他的报复的话......那就这样吧,她很累了。
“没事,我知道你可能......我是说,你过得不好,所以这次才提议让你过来,毕竟咱俩基本算是唯二能和那位小姐说话的家族佬了。”
威利斯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的,对于女士,他是说正常女士,而不是那些嗑药后的。他这方面的容忍度还是蛮高的,完全是古典的绅士做派。
“噗呵呵,‘家族佬’?您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阿莲莉娜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词汇,但家族佬这个词从家族佬口中说出,终归是有些黑色幽默了。
“无所谓,反正你也听不到别的什么用来形容家族的好话了。”
“我敢打赌,那些同行的人里起码有八成是这样叫我们的。”
威利斯耸耸肩,他真的不在乎这个称谓,像他这种时不时就得被使唤去接待客人的存在,对这个词一点也不陌生。
甚至不少谈的急了后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言语中的攻击性远非家族佬这个词可以比拟,连自己的族谱都岌岌可危。
“同行的人”是指那些来自于不同组织的人,阿莲莉娜虽然接触的少,但威利斯说的话她还是明白的。
毕竟除了个别的家族成员,家族佬不可能说自己是家族佬的。
“这话您和我说说就好。”
阿莲莉娜现在的心情好了不少,因此也有心情去提醒威利斯。虽然以威利斯混迹多年的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就是了。
威利斯并没有刻意的开导她,但这的的确确让她好受多了。或许只要有人和她正常的说说话,一直以来积累的压力就能好上不少。
“总之谢谢您了,我现在的确好受了不少。”
阿莲莉娜习惯性的屈膝行提裙礼,但这时才反应过来,动作也僵在了半空......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穿过裙子了。
本来好起来的心情在这一刻消失了,阿莲莉娜眼神黯淡了下来,最后只得勉强朝威利斯露出了一个笑容。
“......”威利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不敢轻易开口安慰,因为有时候即使是安慰,也不应该被提起,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希望这段时日能让她散散心吧。威利斯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望向窗外,车窗外是向后飞逝而去的钢铁坟墓,还有难得一见的虚假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