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就是在吹牛。
兰建国在机械厂上班,兰舒以前和厂里主任碰过几回面,算不上交情多深,就是混了个脸熟。
但这点交情,拿来托人办事倒也够用。
况且她所求也不算大事,不过是要份员工花名册,对厂子没半分坏处。
所以兰舒拎着好烟好酒登门拜访的时候,都没费多少唇舌,顺顺当当就搞到了机械厂员工花名册的复印件。
紧接着,她又转头摸出个铁皮盒,倒出十几枚生锈的工牌。
“这是我从废品站淘的旧工牌,咱们伪造内部员工推荐活动。遇到犹豫的客户,就掏出工牌晃悠:‘张哥,要不是看您实在,这种员工专属折扣根本不对外说!’”
说着,她又分发印着百货商店红章的传单,“所有接传单的,凭单到售楼处买肥皂洗衣粉鸡蛋统统五折。”
“五折?”其他人面面相觑,对兰舒这个做法很不理解。
有人提出异议:“这个费用谁出?杨总知道吗?”
“杨总没接我电话。”兰舒看得出来,这些老销售对她这个天降神兵很不服气,但碍于杨总的面子,谁也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凭单买日用品是幌子,打广告不也需要花钱吗?关键让客户觉得占了便宜,吸引他们来到售楼处,到时候你们宣讲的时候是不是也方便了许多?”
有人开始点头十分认同兰舒的说法,但个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这费用......”
“杨总会同意的。”兰舒说着又举起一摞盖着已售罄红戳的户型图,“这个才是最关键。”
众人纷纷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兰舒微笑道:“把边角户型全盖上戳,客户来了先带看这些看似没房的,再惋惜地说:‘要不考虑下朝南的黄金楼层?价格确实高点,但就剩最后三套’——饥饿营销懂不懂?”
说罢,她目光扫过众人,“明天开始,机械厂纺织厂两头堵,传单夹着内部认购倒计时七天的小纸条,紧迫感都给我营造起来!”
等兰舒给每个人都分配完任务,立马带着大家忙活起来。
之前三天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似的瞎折腾,没想到三天后,兰舒一出手就整了个大动作。
这下众人心里对这个天降的销售经理看法发生了改变,都暗暗觉得杨总眼光果然毒辣。
这年轻姑娘刚见面时看着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现在才发现,原来还真有两把刷子。
不过刷子上有没有毛,还得看她这套策略能不能顺利落地,做出实打实的业绩来。
即从从事双份工作后,兰舒每天雷打不动工作十四个个小时,时间对半分,一半扑在店里,一半扎进地产公司。
晨会后,她得连跑两家店再开一轮会,敲定当日销售目标,转头就跟佰隆地产的员工一样,抱着传单出去拉客户。
去机械厂的路上公交车正好经过郭广霞的小吃部,兰舒下意识往窗外瞥了眼,快到中午饭点了,小吃部的卷帘门却死死拉着。
她心里犯嘀咕,就提前几站下了车。
跑过去才发现,卷帘门上积着老厚一层灰,明显好久没开过张了。
开业的时候郭广霞和苏逸飞母子俩就没露面,当时兰舒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段日子太忙连个电话都没顾上打,她赶紧摸出大哥大,给苏逸飞的bb机呼了过去。
没等多久,电话回过来,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
“对不起啊兰舒,你的开业仪式我没抽出时间去参加。”
兰舒举着大哥大,目光在小吃部周围打转:“我就在郭姨小吃部附近呢,我看店里好像很久都没开门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苏逸飞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快一个月都没开门了,我妈生病了。”
兰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郭姨怎么了?”
“得了重病,乳腺癌。”
*
兰舒冲进病房时,郭广霞正穿着一身淡蓝色格子病号服,左手握着苹果右手捏着水果刀,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专心致志地削苹果。
“郭姨!”
郭广霞闻声抬头,又惊又喜:“哎呀,小舒!你咋来了呢?”
兰舒把果篮往地上一放,赶紧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你生病咋不告诉我一声呢?”
“哎呀,有啥大不了的,就是小病。”郭广霞满不在乎地笑笑,把手上的苹果“咔嚓”切成两半,把大的那半往兰舒手里塞,“我刚洗完手,干净着呢,吃!”
兰舒看着眼前人,难受得喉咙直发紧。
郭广霞从前是圆脸,面色红润,笑起来苹果肌鼓鼓的,一看就带着福相。
才两个月没见,眼前人完全瘦脱了相,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头顶白发像落了层雪,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
可那双眼睛还是透亮透亮的,半点不像被大病压垮的样子。
兰舒刚经历过生死别离,乍见郭广霞时,心底腾地涌起股恐慌。
癌这个字,在她耳朵里跟死亡画着等号。
她强压下喉间的苦涩,硬撑着笑走到床边,指尖蹭过郭广霞头顶的白发:“怎么回事啊,咋突然长这么多白头发?”
郭广霞笑得眯起眼:“人老了呗,长点白头发正常。我听小飞说你那两家店又重新开业了,你之前去广西咋也不言语声?我想找你都找不着,正惦记你呢。唉,谁知道我这边又闹病,乱七八糟的事堆成山,连去瞧你的空都没有。”
“郭姨,该来看你的是我。”兰舒咬了口苹果,果肉在嘴里嚼得没味儿。
囫囵咽下去后,突然正色道,“郭姨,咱们县城医院水平有限,我给你转到江浦市医院去。”
“不用不用。”郭广霞连忙摆手,“你可别给我折腾,我真没啥事,我天天都在楼下打太极拳,过两天就好了,不能给儿女添麻烦。”
兰舒鼻头一酸,赶紧低下头又啃了口苹果。
乳腺癌,怎么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呢?
看到兰舒眼圈通红情绪不太好,郭广霞笑着拉过她的手轻拍两下:“孩儿,别担心,医生说我这个癌症是二期,把乳房切下去后能活五年以上的几率很高,这是多好的事啊!老天爷也是眷顾我,早期就被发现了,还能治疗呢。有多少人平时好好的,去医院一查就是晚期直接判死刑,我这都已经很幸运了。”
一听还要切乳房,兰舒实在是没控制住,慌忙地背过身蹭了一把眼泪。
“哎呦呦,大姑娘了还哭鼻子呢。”郭广霞哈哈大笑着,“姨真没事,下周就能手术了,等到时候你还得帮我个忙呢。”
兰舒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说道:“郭姨,手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去储蓄所取钱。”
“傻!”郭广霞冲着她的脑门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小飞早就交完钱了,姨有钱。我就是想要个海绵厚一点的那个,要不到时候切下去了穿衣服不好看。”
“啊?”兰舒一脸茫然,“哪个?”
郭广霞瞥了眼对床,娇羞地扳着兰舒的肩膀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前。
她红着脸,双手在胸前虚托一把比划着:“就这个!你店里的货不是从广州进的吗?广州发达啥都有,等你下次进货的时候给姨捎几个厚的这玩意,越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