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不信家里当真拮据到买不起一双鞋，既然能给兰涛买，为什么不能给兰妮买？
她的心里憋着一口气，要是兜里有钱，她肯定给兰妮买。
但她现在没钱，她没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妹妹，这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二十岁的成年人，竟掏不出买一双旅游鞋的钱，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挣钱的欲望愈发猛烈，她把悲痛碾碎，揉进每一分力气里，在车间干活的时候就像拧紧了发条，一言不发，就像活了今天没明天一样，疯狂地干活。
午休时分，兰舒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填着米饭。
一旁的杨菊絮絮叨叨个不停，念叨着自打她这次回来，整个人都性情大变，就像一个炸药桶，好像随时都要爆炸一样。
兰舒自动忽略好朋友的碎碎念，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小菊，你去过广州吗？”
“当然没有了。”说到这里，杨菊眼里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又被憧憬填满。
“我连新塘县这巴掌大的地儿都没迈出去过，不过我相信，以后我一定会有机会出去看看的。我想去广州，还想去上海，当然最想去的还是北京，我想爬长城，我还想看天安门。”
如果说之前想赚钱的念头是一个小火苗，那现在这个火苗已然成了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可对于赚钱这件事，兰舒没有一丝头绪。
她不可能像杨菊那样说走就走，人家有哥哥在广州给她托底，她啥也没有。
况且兜里那几个钢镚，连路费都凑不齐，就算到了外头，也不可能立马就找到像杨菊那样月薪五百块的活儿。
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往外闯，她还没那个胆量。
说到底，她还是缺了份不管不顾、冲破一切束缚的魄力。
她被那些鸡毛蒜皮的烦恼织就的丝线层层缠绕，过去二十年的老思想让她发育残疾，她根本做不到在一朝一夕间挣脱禁锢，破茧成蝶。
下午五点半，下班铃准时响起。
杨菊瞧着兰舒好几天了兴致都不高，便打定主意要拉着她去一百货逛逛。
兰舒盯着换衣间墙上挂着的方形钟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晚啥呀！一百货晚上八点才关门呢。”她拉着兰舒的手晃来晃去，撒娇道：“陪我去吧，你不去都没人陪我了。我下个月订婚，我家那位说了，让我自己去选两套好看的衣服，首饰啥的也顺便瞅瞅。”
兰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你算是嫁了个贴心人。”
杨菊撇了撇嘴，“也就那样吧，虽然他家条件挺好的，可跟你说实话，我其实有点嫌弃他那个长相，我呀，就喜欢黎明那种大帅哥，看着就养眼。”
兰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巧了，我也喜欢黎明那一款。”
“哎呀，那可不行！”杨菊假装生气，双手抱胸威胁道：“黎明是我的，你不许抢！”
兰舒妥协，“行吧，那我喜欢费翔。”
一百货是新塘县最大的商场，要是赶上周末，里面摩肩接踵，人多得只能屁股贴屁股，慢慢往前挪着走。
虽然今天是周三，可下班点一到，商场里的人也不少。
还没走到商场跟前，那股热闹劲儿就直往人怀里钻。
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行车停得密密麻麻，叮铃铃的车铃声像是从天上传来的配乐，把每个路过的人的神经都拨动得异常兴奋。
1993年，国家取消了用票购物的政策，老百姓手里攥着实实在在的钱，想买啥就买啥，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
购物欲也像春天的野草，“噌”的一下被激发出来了。
第一百货城足足有四层，刚进门就是化妆品柜台。
还没靠近，一股独属于化妆品的馥郁香精味便悠悠飘来。
玻璃展柜被售货员擦得都能映出人影，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口红、眼影、眉笔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杨菊心急火燎地拉着兰舒，在人群里左挤右钻，好不容易跑到柜台前。
售货员见来了两个年轻的漂亮小姑娘，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热情地拿着试用装，在杨菊手背上轻轻涂抹，边涂边介绍着哪个颜色适合她。
杨菊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里噌噌直冒光。
兰舒也好奇地抻长脖子瞧，她平日里素面朝天，从不化妆，人生中的第一罐面霜还是魏晓峰送的，到现在都还剩大半罐。
“这款口红的颜色特别衬气色，您要是结婚那天涂这个正好。要是嫌太红，平时就在嘴唇上轻轻蹭一下，然后抿一抿就是淡粉色了。”
杨菊满脸兴奋，一把将兰舒拉到售货员面前，“快，给我姐妹也涂一下。”
兰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喜好：“我要大红色，越红越好。”
杨菊嘻嘻地笑着，“你要吃小孩啊！”
兰舒嘴角一扬，“颜色越红，看着就越不好惹，你看邱淑贞那个烈焰红唇，多有气场啊，我就想要那样的效果。”
售货员根据兰舒的要求，手法娴熟地为她涂上红唇，又递上一面镜子。
看着镜中的兰舒，售货员不禁夸赞道：“你本来长得就好看，个头还高，这口红一涂不比电影里的明星差到哪里去。不过这颜色太扎眼，要是把眉毛再描黑些，配上一层棕色眼影，那就更好看了。”
杨菊一听，兴致更高。
她指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豪迈地说：“都拿出来给她试试。”
经过售货员一双巧手的修饰，兰舒整个人焕然一新，活脱脱就是从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女明星。
杨菊拉着她左看右看，激动得不能自已。
“兰舒，你也太好看了！要是烫个头发，保准儿迷死人，气死魏晓峰那个瞎了眼的狗东西。”
兰舒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谁管他？爱死不死。
也不知道是为了卖货还是真心夸赞，售货员双眼放光，也跟着帮腔，“小姑娘，你就烫个螺丝烫，刘海用吹风机吹出反翘，再抹点摩丝定型，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
兰舒并没有夸得得意忘形，她在心里直打鼓，在这儿试这试那的，人家还给她化了个妆，不买点啥实在过意不去。
但她现在兜里只有二十二块钱，都花了明天不过了呀！
“兰舒？”
一声呼唤传来，兰舒闻声回过头。
只见她们身后立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纯黑色面料散发着高级哑光质感。
酒红色真丝领带规整地系于脖颈，贴合着衬衫领口，衬得喉结线条利落分明，更添几分成熟男人的儒雅韵味。
他没有像当下其他爱打扮的男人一样，将四六分的头发用摩丝抹得子弹都打不透，一头利落的短发飘逸得像丝绸，额前几缕发丝随性垂下。
售货员立刻端正地站直，微微欠身问候：“魏经理好。”
杨菊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顿时心花怒放，这不就是黎明般的男人嘛！
兰舒可就没那么开心了，看到来人时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点点头，“大宇哥，你还没下班呢。”
魏大宇儒雅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应道：“还早，商场八点才关门，我得忙到九点。”
“哦。”兰舒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别的话，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你辛苦了。”
“不辛苦，乐在其中。”魏大宇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扫向柜台上七零八落的化妆品，“相中哪个了？我给你买单。”
“可别！”兰舒像是被开水烫了，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买。”
“兰舒，那个......”魏大宇抿了抿唇，眼神带着几分欲言又止，“这里人多，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杨菊不知道对方是谁，却一脸促狭地推了兰舒一把，笑嘻嘻地打趣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用急着回来。”
什么朋友啊这是！害人不浅！
兰舒硬着头皮，跟着魏大宇走向人少的消防通道。
兰舒一米七的个头，在女生里算高挑的，可此刻站在魏大宇身旁，却莫名显得娇小依人。
魏大宇同样有些不自在，两人拢共就见过两回，那两次也都是假意寒暄，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
他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尴尬。
“兰舒，你和晓峰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在医院那会儿，我正好在义乌出差，回来后又一直忙着商场的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给你道歉，实在对不住。”
兰舒哼了一声，“大宇哥，这是魏晓峰做的错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着让家里人出面收拾烂摊子。”
“那确实是。”魏大宇垂下眸子就能看见兰舒娇俏的面容，心底悄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他索性将头别开，对着空气开口。
“那晓峰给你赔偿了吗？”
“什么赔偿？”
“他没给？”魏大宇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愠怒，“你去医院哪能不花钱，他自己惹的事，给你医药费那是天经地义！”
这话倒像一记警钟，一下子敲醒了兰舒。
既然他哥提了，兰舒就不再客气。
“我不想见他，大宇哥，你方便的话就帮我要吧。不过也不让你白帮忙，我可以给你抽百分之十。”
楼道里顿时响起一阵低沉的闷笑声，魏大宇无奈又好笑地咳了一声。
“你傻不傻，我要你抽成干什么，又不是做生意。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晓峰那臭小子做了这么浑的事，就不能让你在钱上面再吃亏了。”
说实在的，她和魏大宇一点也不熟，之前魏晓峰带着她见过两次，勉强算是点头之交。
如今看来，弟弟不咋地，哥哥倒是真挺仗义。
兰舒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能快点吗？我最近正好有急需用钱的地方。”
魏大宇的目光重新落回兰舒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庞上，不知怎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行，我一定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