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产生下齐昭的那一天，齐旻还记得，她怕的要命，几乎拼了命的抓着他的手臂，浑身都在发抖。
她身下有流出的鲜血，齐旻还记得她可笑又愚蠢的话。
“我会死吗？”她的声音都在抖，整张脸都是白的。
齐旻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颤抖，他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干巴巴的说：“不会。”
可她还是哭了，哭的很丑，齐旻想让她闭嘴，可看着她被鲜血染红的裙摆，他还是沉默了，只是更紧的抱住她。
医生把她推进产房时，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扬起没有半分血色的脸。
“要是，要是真的有什么……齐旻，你要孩子吧，要孩子。”
齐旻还记得他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撼，他一时间僵住了，甚至忘了反应。
产房的红灯亮起，那样刺目。
他此刻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而漂亮的面容，她的眼睛依旧是明亮的。
明亮的刺目。
齐旻还是没说话，只是向前一步，掌心捂住她的眼睛。
“哎？”何曼惊讶：“怎么？”
“别说话。”齐旻音色很冷，正常说话时便是冷淡的音调，语气没有什么波动。
何曼睫毛颤了颤，要询问的话憋了回去。
齐旻掌心捂住她的眼，低头看她。
女人微仰着头，柔顺乖巧的听话，她的脖颈那样细，于是他另一只手又摸上她的脖子。
何曼肩膀缩了一下，不怪她多想，被人捂住眼睛又捏住脖子，何况还是面前的人。
她想起他的冷淡，难免有些忐忑。
好在齐旻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再动，何曼也只好僵硬的维持着这个动作。
寂静的空气在房间里流通，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
啪——
轻轻一声，是何曼的书缓缓往前翻了一页，纸张一角打在齐旻手背上。
他视线移了移，看向那本书。
进度过半的书本，大半部分被黑笔写的整整齐齐，旁边有草稿纸。
草稿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角落里偶尔有几朵小花。
这是何曼学的无聊时随笔画的，画的简单而丑陋，却很可爱，像是仰着脸傻乎乎的在笑。
齐旻心口不知怎么，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脸上神色并没变化，语调也是平淡的：“几月份考试？”
何曼眼前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听他如此问，便答：“三月初。”
齐旻一怔：“不是明年？”
何曼“哦”了一声，给他解释：“我要考我家那边的，考试时间是三月。”
“你家那边？”齐旻眉头不觉拧起：“周楷不是说你要考京市？”
何曼顿了一下，像是很轻的叹了口气：“京市竞争太大，考不上，而且大多数岗位还得要京市户口。”
齐旻蹙眉，京市的公考竞争当然大，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不过他们谁都没想着何曼考上，只是看她无聊，便随便由着她学，考的上考不上，对于他们而言都不重要。
他们都养的起她，也养的起孩子，完全不需要她一个女人上班挣钱。
再说京市户口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不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齐旻现在心头惊诧的，是她想好了要考回家，却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
也许，连周楷都不知道。
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好像面前的女人虽然现在就在这里，她在他手中，仰着脸对着他乖巧的笑，可她的心似乎已经偏远了。
何曼眼前一片黑，好在她暂时也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漆黑，齐旻不松手，她便乖乖待着，只偶尔轻轻一眨眼，浓密的睫毛便簌簌划过齐旻的掌心。
身体突然腾空，何曼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齐旻松开了钳制着她脖子的手，把她抱了起来。
“干嘛……”视觉被剥夺让她下意识更加依赖他，身子缩进他怀里。
齐旻低头，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慌乱，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那颗漂浮的心这才慢慢落了下来。
她应该是这样的，他想。
不允许离开，不允许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想法。
齐昭在楼下堆积木，听见楼上传来哭叫声，他小手一顿，仰起头往楼上看了会儿，细小眉毛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啪嗒啪嗒往楼上跑去，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脚步，一本正经的抬手敲门。
屋中哭叫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有人开门。
是父亲。
他穿着真丝睡衣出现在门前，短发微乱，呼吸有点急促，垂眸看他，嗓子低哑。
“什么事？”
齐昭踮起脚尖，想从父亲身前看过去，却被齐旻修长的身影遮挡。
他只好道：“妈咪在哭。”
齐旻手臂撑着房门，一言不发的低头看他，齐昭同样和他对视，很认真。
知道儿子死心眼，不和他说明白他不会走，齐旻只好忍着烦躁：“她没哭。”
“可我听到了。”齐昭很是执拗，齐旻很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可想起身后女人泪眼朦胧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
他长吸一口气：“你听错了，是我在哭。”
“？”齐昭困惑的歪了歪头。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见过齐旻哭，别说哭，哪怕他受了伤浑身是血，也依旧是面不改色的模样，甚至还能照样叮嘱齐昭回去喝药，齐昭实在无法想象他哭的样子。
齐旻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谎言有多离谱，他难得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侧了侧身给齐昭看他背上的伤痕。
“不信？”
齐昭踮起脚尖，果然看到父亲背后深深浅浅的指痕，还是新鲜的，有的往外渗着血珠子。
他不解的歪了歪头，越过齐旻往他身后看。
屋内大床上，何曼正围着被子坐在床中间，有些忐忑的朝他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何曼连忙对他笑了笑。
“唔。”齐昭收回视线，心想，哭的看上去确实不是妈咪。
见小家伙不说话了，齐旻这才撩回睡衣：“信了？”
齐昭迟疑着上下点点脑袋。
齐旻忍着不耐：“信了就去睡觉。”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扇门啪得一声在他面前关闭，齐昭乌黑的眼睛盯了门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