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扬很快被提来了勤政殿。
他正和张司成打着嘴仗,表达自己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被张司成这么提着衣领带进宫,很没面子!
他原本正在絮絮叨叨的指控,在触及御案后晏时叙那沉如渊岳的面容时,心尖微微一跳。
他脑中飞快地将自己近日的行迹筛过一遍。
山衙时间遛鸟斗蛐、宴饮谈笑……
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难道也值当皇上如此郑重其事地派人将他提进宫?
“皇上,我这段时间可安分守己得很呐……”
他这般一说,自己都信了,顿时就挺直了腰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重新浮现在眉梢眼角。
“皇上,”他径直走到御案前,也不等赐座,反手便从旁边拖过一把黄花梨圈椅,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今儿我案牍劳形,忙得脚不沾地,您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啊?”
仔细听,语气里还带了丝丝抱怨。
亲自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张司成,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这位大爷那日上衙准时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案牍劳形。
脸皮当真不是一般的厚。
晏时叙自然十分了解苏暮扬的尿性,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懒得揭穿他。
晏时叙将张司成呈上的那沓银票缓缓推至桌案边缘,正对着苏暮扬。
“看看。”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苏暮扬的目光落在那叠银票上,先是一愣,随即挑眉,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哟?皇上这是要赏我银子?你可太客气了!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指尖随意地弹了弹自己华贵的衣襟。
“我苏暮扬旁的没有,就是钱多,你还是留着充盈内库吧。”
晏时叙:“……”
他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苏暮扬一番,又问一旁的张司成。
“你可知,他身上可有哪点值得朕赏赐银子?”
张司成实诚摇头:“没有。”
苏暮扬:“……”
张司成忍笑解释:“苏少尹误会了,此银票……颇有些蹊跷之处。陛下请您过目,并非赏赐。”
苏暮扬撇嘴,“哦”了一声,脸上不见半分自作多情的尴尬。
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取过那沓银票,一张张捻开,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上面的纹印、密押、钱庄戳记。
他的动作起初随意,但随着一张张翻过,指尖的力道渐重,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如同退潮般敛去,眼神越来越锐利。
当看到最后一张时,他猛地抬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晏时叙。
“皇上,这二十万两银票,不是我给紫云添的嫁妆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晏时叙的眼眸微微眯起,一旁的张司成也面露诧异。
张司成将皇贵妃回宫途中遭遇精心伏杀、自己彻夜追查的线索、以及从金吾卫叛徒周通行囊中搜出这二十万两赃银之事,一一道来。
苏暮扬也听说了昨夜皇贵妃遇刺的消息,也知道皇帝当时就在那辆遇袭的马车之中。
周通调开金吾卫,为杀手创造刺杀皇贵妃的机会,被捕时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漓江自尽,再加上这二十万两由他亲手从万通钱庄提出的银票,如今成了指向他的铁证——
苏暮扬懵逼了一瞬,心想陷害他的那人难道不知他和皇上自小交好?
苏暮扬挺直了脊背,眼神再无半分轻佻。
他沉声道:“这二十万两,是三日前,我亲手放入紫云的嫁妆箱子里的!它绝无可能出现在周通那厮手里!”
他脑中念头飞转,语速加快:“难道是周通潜入苏府或是温府偷的?还是那刺杀皇贵妃的幕后黑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盗走,再用来收买周通?能接触到紫云嫁妆的人……苏府和温府的下人,这是最直接的。但……”
苏暮扬眼中精光一闪:“昨日温府大婚,宾客如云,龙蛇混杂,难保没有心怀叵测之人趁乱混入存放嫁妆的屋子!”
晏时叙脸上浮现出一丝认同,显然两人想到了同一处。
他当即下令:“张司成,你亲自带人去一趟苏府和温府!务必仔细盘问,这三日之内,福安郡主的嫁妆,究竟有哪些人经手、触碰过!任何可疑之人,严加审问!”
“臣遵旨!”
张司成抱拳领命,转身快步而出。
张司成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殿外回廊,一道几乎与殿内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正是晏时叙麾下的暗卫之一。
他瞥见苏暮扬,并未回避,单膝点地,抱拳禀报:
“禀陛下,昨夜亥时三刻,长平街尾‘天星烟花铺’突发大火,火势引发铺内存贮火药连环爆炸,波及甚广。当场死伤百姓二十三人。其中……”
暗卫的声音顿了一下,沉声禀道:“包括凤仪宫内侍总管罗召。罗召伤势极重,双臂齐肩、左腿膝盖以下皆被炸断。虽经救治尚存一息,但已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形同活死人。”
听到“断臂”二字,晏时叙的瞳孔骤然微缩!
昨夜那场厮杀中,他亲手斩断过一名杀手的手臂!
当时那杀手蒙着面,事后张司成在清理战场时,也发现了好几具断臂的杀手尸体,身份难辨……
这罗召的断臂,仅仅是巧合吗?
晏时叙心中疑窦生出,追问道:“可曾验过他手臂的伤口?是火药所伤?还是何利器所致?”
暗卫显然早已查验过,立刻答道:
“属下已着仵作仔细查验,罗召双臂断口处皮肉翻卷焦黑,骨茬碎裂不规则,确系猛烈爆炸冲击撕扯所致,非刀剑锐器切割之伤。”
晏时叙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
爆炸伤?这看似合理,却更让他觉得这“巧合”透着诡异。
他继续追问:“罗召身为皇后宫中总管,深夜因何出宫?又为何偏偏去了那间烟花铺子?他出宫前可有异状?”
暗卫来前便仔细调查过,他将昨夜罗召的行踪轨迹清晰道出:
“回陛下,昨夜罗召曾于戌时初前往凤仪宫小厨房,亲自为皇后娘娘取了几碟新制的糕点送入寝殿。约莫一刻钟后,他便匆匆离宫,手持皇后娘娘亲赐的出宫腰牌,直奔长平街‘天星烟花铺’。铺子老板供述,罗召前去采买一批特制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