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海雾的湿润，漫过青石板路，最终停在贺家那道朱红大门前。
作为望海城内屈指可数的顶尖家族，贺府的规制足以令寻常百姓望而生畏。
丈许高的青砖围墙蜿蜒数里，墙顶覆着深灰筒瓦，瓦当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海兽纹，风吹过檐角铜铃，便漾开清越却又带着威严的声响。
飞檐如鹏鸟展翼，斜斜指向天际，檐下斗拱层层叠叠。
漆色虽历经岁月，却仍能窥见昔日鎏金的璀璨，将大家族沉淀百年的气派与底蕴，悄无声息地融进每一处建筑肌理。
只是今日的贺府，少了往日里仆从往来、车马喧阗的热闹。
府门前的两座石狮依旧昂首挺胸，却似少了几分威慑力，连守在门口的护卫，也不复从前的张扬。
只垂着眼帘立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的谨慎。
这收敛并非无因。
前段时间贺家追杀叶问天叶金，被雷千钧和墨玄登门，并放出狠话，若贺家再敢对叶问天两兄弟弟出手，便要掀了这贺家府邸的屋顶。
自那以后，贺家便如被浇了一盆冰水，彻底收了往日的气焰。
族中子弟不得随意出府惹事，府内也鲜少再办宴饮。
就连往日里高高挂在门楣上的“贺府”鎏金牌匾，都似被人刻意擦拭得淡了几分光泽，生怕再惹来不必要的风波。
就在这沉寂的氛围里，贺家上空的云层忽然微微一滞。
并非风吹云动的自然流转，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静止。
方才还在缓缓飘移的云絮，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半空，连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的光斑，都顿在了青瓦之上，不再移动分毫。
紧接着，空气开始泛起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从虚空中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连檐角的铜铃声都戛然而止，仿佛声音被这波动吞噬殆尽。
波动越来越强，涟漪的中心渐渐裂开一道细缝。
那缝隙初时不过发丝粗细，却在呼吸间便扩张开来，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芒，像是将天地间的光都吸附在了那里，露出缝隙后的一片混沌。
下一刻，一只枯瘦却骨节分明的手掌从混沌中伸了出来，指尖触碰到望海城的空气时，银芒缝隙微微震颤，随即一道身影缓缓踏出。
来者是位老者，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袍角边缘缝着几处不起眼的补丁，却丝毫不显寒酸。
他的头发与胡须皆是红火，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垂在胸前的胡须随风微动，每一根都似带着岁月沉淀的韧劲。
老者的面容沟壑纵横，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望向下方贺家府邸时，目光似能穿透层层院墙，直抵府内深处。
他悬立在半空，脚下没有任何法器支撑，却如履平地。
青布长袍在高空的风里轻轻摆动，周身没有散发出丝毫源气波动，却让周围的云絮都下意识地避开，形成一片真空般的区域。
老者的目光在贺家朱墙、飞檐、石狮上缓缓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眼前这大家族的沉寂有些意外，又似早有预料。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嘴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空间的质感，在寂静的高空里轻轻回荡。
“先去这贺家看看，那小子……该不会被抓回来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的空气波动骤然消散，连那道银芒缝隙也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者的身影微微一晃，便如一片羽毛般朝着贺家府邸的方向飘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阻挡的气势，转眼便临近了那道朱红大门。
守在门口的护卫只觉眼前一花，似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掠过，却又什么都没看清，只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随即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望向空荡荡的天空，满脸茫然。
贺家家主贺谢俞的书房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雕花窗棂半开着，望海城清晨的海风携着潮气漫进来，拂过案头摊开的宣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皆是贺家近日的情报，从城中各大家族的动向，到城郊山林的妖兽异动，每一条都用朱笔圈点批注。
字迹力透纸背，显露出主人的谨慎与严谨。
贺谢俞坐在梨花木书桌后，身着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海兽，衬得他面容愈发沉稳。
他的手指捏着一支狼毫笔，正对着一条情报沉吟，眉峰微蹙，眼底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
自上次被雷千钧与墨玄警告后，他便日夜难安。
贺家虽根基深厚，却也经不起顶尖强者的折腾。
这些日子，他让贺家之人收敛，别太张扬。
就在他指尖的狼毫即将落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笼罩了整个书房。
那并非源气的冲击，更像是一片沉甸甸的云，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连窗外吹进来的海风都似被冻住。
案头的烛火明明灭灭了两下，最终缩成一团微弱的火苗，连宣纸边缘的墨痕都似被这股压力染得深了几分。
贺谢俞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狼毫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他竟完全察觉不到这股威压的来源——对方像是融在空气里，又像是藏在光影中，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只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让他心头突突直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前……前辈？”
贺谢俞强压下心头的惊悸，缓缓放下狼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书房。
房间里除了他，只有墙角立着的博古架，架上摆着的青瓷瓶、古玉件纹丝不动。
连挂在梁上的锦绣宫灯都没有晃动半分。
可他清楚地知道，有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强者，正“看着”他。
他不敢有丝毫异动，更不敢试图调动源气反抗。
那股威压如同天堑，让他刚生出的一丝反抗念头便被碾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家主的体面。
“不知前辈驾临贺府，有何贵干？若是我贺家近日有何举动得罪了阁下，晚辈在此赔罪，还望前辈明示，贺家定当补偿，绝无二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西侧的光影忽然微微扭曲。
不是阳光透过窗棂的正常变幻，而是像一幅被揉皱的画，缓缓舒展开来。
一道身影从那片扭曲的光影中缓缓浮现，青布长袍的下摆轻轻扫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正是方才悬立在贺家上空的老者，他不知何时已踏入书房，枯瘦的手掌背在身后，目光落在贺谢俞身上，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却让贺谢俞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贺谢俞见状缓缓开口。
“阁下是？”
老者拍了拍身上若有若无的灰尘随后缓缓抬头开口。
“老夫名为火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