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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受到邀请的秀女们便引发了另一重浪潮。
昨日御花园的花宴说是要为皇上和七爷选人,都是容貌昳丽的秀女。
今儿是慈宁宫的小宴,这次邀请的秀女无关容貌家世,皆是表现颇为出色的秀女。
这样的差别,是不是昨日是为皇上选妃,今日才是为皇上选后呢?
历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啊!
只是若这般,这次受邀的秀女里却还有两个家世不显的。
皇帝和亲王的福晋,再怎么样也该是世家贵女才是。
更别说还有几个昨日也参加了花宴的。
太后到底想做什么,着实令人费解。
而安陵容,安陵容只是想建立自己的女官班子雏形罢了。
女性被世俗驯化多年,也只有年龄尚小的孩子,才有更大的塑造空间。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们还未曾经历那么多的压迫与束缚,尚且保留着鲜活的生命力。
当然安陵容从不愿意将自己的惊世骇俗展现于人前,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安陵容仍是给她们出了一套卷子。
与昨日那一套全然不同,问的都是世俗朝廷一类的问题。
今日在这里的也就十来个秀女,赫舍里云华与钮祜禄栖月都在其中。
赫舍里云华目光总不自觉看向钮祜禄栖月,她们家世相当,昨日二人都未被邀请。
自己难过了半宿,这位钮祜禄格格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钮祜禄栖月,栖月,这个名字若是深究,野心可不小啊。
君为日,后为月。
栖月,钮祜禄家对钮祜禄栖月可是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占据月宫,母仪天下呢。
钮祜禄栖月本人对此却是不屑一顾。
家族期待这几个字,她都要听腻了!
就为了这几个字,旁的姑娘玩耍时,她在好好学习,旁的姑娘逛街时,她在努力读书,旁的姑娘参加宴会时,她仍在学习。
她不过十四,十几年来却未曾出府几次。
她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最后却是为了让她给一个男人当福晋?就只为了帮一个男人处理好后宅?
凭什么呀?
难道女子就只能嫁人,相夫教子吗?
哪怕那个男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可他身边就没有其他人能做事了吗?
花宴不邀请她,她反倒乐得自在。
一群莺莺燕燕,说不得还争风吃醋,想想她就觉得不自在。
对家里交不交代的,那没办法,怪自己爹不是绝色,所以她没生的那么美,没被看上!
只是今儿太后设宴,这题目...钮祜禄栖月却有些看不懂了。
她往日里心中叫嚣不断,多少也有慢慢看清世俗,看清女子处境后,对自身的将会经历事情的不忿。
她处在还能做梦,却不再会幻想的年纪,默默接受现实,用自己的办法,小小的反抗着。
而太后让她们作答的这套题目...
钮祜禄栖月默默捂住了胸口,浸满墨汁的湖笔悬在纸张上方,又移开。
反复沾墨,却不敢落笔。
邻里纠纷,如何对簿公堂。
天灾人祸,如何开仓救助。
杀人越货,重案如何追捕。
城防布防、民生经济。
桩桩件件,哪一样都似乎与女子无关。
太后真的不是拿错试卷了吗?
这...何等大胆?
环顾一周,场上不少人与钮祜禄栖月是一样的状态,甚至更为犹豫。
桌案上俱是白纸。
这次作答,时限是日落之前。
及至午时,宫女送来膳食,都没有几人桌上的白纸有书写痕迹。
膳食色香味俱全,宫中大厨出品,在往日里是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的。
今日这一顿饭却是吃的默不作声,吃的味同嚼蜡。
用完膳食,有宫女来问,是否需要小憩一会。
往日里几乎都有午休习惯的秀女们,却无一人想要歇息。
没有人交流,慈宁宫偏殿一时静默非常,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样的问题,甚少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哪怕读书有所涉猎,不待她们多问,便会被一句“女子不该沾染这些”而避开。
一道道题目看下去,钮祜禄栖月心中的答案慢慢聚集。
或许很稚嫩或许很天真,但是她觉得,若自己能有机会处理这样的事,她该是会这样做的。
不,如有实际,她大抵还会收拢几个幕僚,在自己犹豫时,会与幕僚一同讨论,最终定下合理的章程来。
可...
钮祜禄栖月提笔又放下。
这样的事情,从来就与她们世家贵女无关啊!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无不是...
“哒!”轻微声响在静默的室内格外明显。
钮祜禄栖月望过去,是富察容萱。
她在磨墨。
她动笔了。
只见富察容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路笔走龙蛇,片刻就答完一题。
一室沉寂悄然破碎。
与富察容萱几乎同时动作的,是目光坚毅的张墨舒。
钮祜禄栖月怔愣片刻,也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有什么不敢答的?
这是太后出的题。
紧随其后的,是赫舍里云华。
这样的题,过往她不曾亲手做过,但是她哥哥,却做过很多。
哥哥做得,她也做得。
一个两个开始动手答题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后,也开始动笔,认认真真答题。
她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这一刻,她们的思想前所未有的自由。
黄昏时刻收完试卷,安陵容还留她们吃了晚膳。
席间毫不掩饰对她们的欣赏,也毫不掩饰自己目中的野望。
推杯换盏中,有什么东西悄悄的在变化了。
与昨日不同,今天回去储秀宫的秀女们,嘴巴都闭得死死的,全然没有昨日秀女赴宴回来那种嬉笑炫耀的心思。
旁人问,她们也只是微笑,问的多了,便只说慈宁宫如何威严,太后如何和蔼等等。
她们心中有一颗种子在缓慢发芽。
她们心中有一份期望,正在野蛮生长。
当晚,安陵容与甄嬛沈眉庄三人翻阅着这些试卷,唇角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十几个孩子,笔锋虽然稍显稚嫩,却已经初步挣脱开束缚在她们身上的,时代的囚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