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多了,林莺娘看谢昀的眼里都带着心知肚明,“侯爷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不过一个折子罢了,便要将人闹得家宅不宁,回头朝中无人可用朕看你如何收场。”
两人现在相处如寻常夫妻,她有时起了兴也会怼他两句,逞逞一时口舌之快。
“是他先要搅得臣家宅难安。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总有一大堆的道理替自己辩解。
她斗也斗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反叫他搂进怀里,手掌轻轻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腹上。
“他今日可有闹你?”
在做夫君这件事上,他信手拈来,贴心至极。
曾几何时,他在雾凇院的游廊里隔着窗,远远瞧见他的父亲便是这般轻抚他的妻子,眼里万般缱绻情深。
那是夫妻恩爱的模样。
如今他也学得父亲模样,轻抚她的腹。
她却是一掌拍下他的手,语气里满满是怨怼,“都怪你!这是怀的什么东西,日日折腾死我了,东西吃不下倒也罢了,一日到晚的就是在肚子里闹腾,烦也烦死了。”
她自怀了这个孩子,连批阅奏章这样的事都力不从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谢昀代笔。
她是最不愿谢昀代笔的人了。
两人名为夫妻,实则私底下一百个心眼子提防对方。
便是到了生产的时候,林莺娘也放不下心。
她将谢昀唤进产房,她疼得狠了,浑身湿透,鬓发散乱,往日娥眉丹唇的一张脸现下熬得雪白。
这样的当头,她还要抓着他的手要他立誓。
“你答应我,我……我若是死了,你只能扶持他继位……”
她怕谢昀夺了自己孩子的位。
但往日这样的话都藏着心里,彼此心知肚明便好,如今她一脚踏进阎罗殿中,却是再顾忌不上,明晃晃将自己忌惮他的心袒露出来。
她实在太疼了。
没瞧见谢昀此刻温柔如水的眼。
那里头除了她,再无旁人。
“好。”
他抓着她的手,当真立誓。
“臣谢昀,今日立誓天地祖宗,必当竭忠尽智,匡扶幼主,肝脑涂地,不敢生半分僭越之心。若违此誓,甘受雷霆之诛,万世之唾。”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落下心来,仰起脖颈,自喉咙溢出长长一声痛苦哀嚎。
顷刻间,孩子响亮的哭声震破天地。
众人皆喜不自胜,跪下贺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生的,是位皇女。”
这消息传到前朝,百官未免有些失望。
倘若天子所生是个皇子,现下便可立为储君了。
但转念一想,天子年纪尚小,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皇女也很好,过些时日天子调养好身子,再生个皇子便是。
总归现下后宫有人了,不愁天子后继无人。
但百官们等着等着,皇女已长到三岁,五岁,十岁,天子的身子已调养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在朝上呵斥起他们这些朝臣来都中气十足,却是没有半点怀有皇子的影子。
百官们急啊!
皇家子嗣兴衰牵连到江山社稷,他们一道接一道的折子递上去,却是悄无声息。
林莺娘不敢再生了。
生孩子实在太疼了,她心有戚戚,更何况女人生子,总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
她天子尚且没做够呢,还想好好护着自己这条小命。
好在这样的事上,太后也极是看得开。
“闺女好啊!又贴心又粘人。再说了,谁说皇女不能当储君?你不就是女帝么?哀家看这江山也不比从前他们男子掌控时差到哪里去。反倒是四海升平,百姓都夸你是明君呢!”
太后说起这样的事来极是洋洋得意。
百姓夸天子的时候自然也会将她这生母一同夸进去,她听在耳里,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没有人比她更知晓生闺女的好处了。
但林莺娘奇怪的是,谢昀也不着急。
分明这个孩子是他算计得来的。
没能是个皇子,他应当极失望才是。按着她所料想的,他应当会让自己尽快怀上下一个孩子。
可是事情并不如她料想的一般。
谢昀对待这个皇女,很喜欢。
初时是摇篮里的婴孩,他搂在怀里舍不得撒手,咿咿呀呀跟着她说话。那样清冷疏离的一个人,眼下瞧着,险些叫林莺娘认不出。
她从未想过谢昀会有这样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满到溢出来的温柔,和他平时在朝上沉眉肃目的模样一点儿也不一样。
这是一个父亲在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亦是她自己从未体会过的父爱。
她有时也会吃醋,等他离开,用手逗弄摇篮里的婴孩,“母亲真羡慕你,若是我也有父亲疼,该有多好。”
没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一直是林莺娘心里的一根刺,触之即隐隐作痛。
好在,她的女儿没有步她的后路。
摇篮里的婴孩浑然不知,捏着她的指头乐呵呵的笑。
只是再长大,她就笑不出了。
谢昀对她很严格。
日常教导,都是对着皇子的标准来的。她得学经史子集,策论政略,还得学御臣之术,治民之策,甚至连诗书礼乐,骑射武艺也得学。
她叫苦不迭,却又惧着父亲的严厉威望不敢不从。
只是回头就去找母亲诉苦,“娘亲,你快救救女儿,女儿快被爹爹折磨死了。”
她是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姑娘,便是身为皇嗣,也可以同寻常人家一样撒娇唤父母爹爹娘亲。
林莺娘自然是疼爱这个孩子。
她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骨肉,这便心疼的大包大揽下来,“不哭不哭,回头我来跟你爹爹说。”
只是回头一见着谢昀,林莺娘就被他劝着改了主意,转过头来教导女儿,“你是皇女,天下重任都托付你身。你该当文武兼修,德才并重,方能成为一代明君。大鄞江山才能稳固,社稷长安。”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背叛自己,不可置信,好久才跺着脚,愤然出声,“我就知道!娘亲和爹爹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