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透了毒的丝绸,裹住我的每一寸皮肤。
邪影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时,我后槽牙咬得发酸——那声音不是从耳朵钻进来的,是直接刺进了天灵盖,带着腐木和血锈的味道。
任仁的手突然收紧,指腹重重碾过我掌心里的玉坠。
这枚融合了他家族玉璜和我祖传骨佩的东西,此刻冰得像块浸过液氮的石头,凉意顺着经脉往四肢窜,倒把我混沌的脑子激得清明了些。
“小友!”玄风长老的喝声从左侧传来。
我勉强扭头,看见他跪坐在满地八卦盘碎片里,枯瘦的手正快速结着我从未见过的法印,每一道指节都泛着青白,“这邪物吞了之前的反噬,现在的黑影是它的‘猎场’——在这儿,它能操控五感!”
话音未落,我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首先涌进来的是腐臭味,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呛得我差点咳出声。
接着是模糊的光影:青石板地面爬满暗紫色的藤蔓,墙角的残破佛像咧着嘴,原本贴金的眉眼处渗出黑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砸在供桌上——而那供桌中央,端端正正摆着具焦黑的骸骨,头骨上还插着半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幻阵!”我脱口而出。
左侧传来幻阵灵的冷笑,它的声音像两片玻璃摩擦:“贺小姐好眼力,不过这可不是我布的——是那邪影在拿咱们的记忆造笼子呢。”
任仁的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刮了刮,是我们约好的“稳住”暗号。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恶心的幻象——鼻尖却突然萦绕起艾草香,是奶奶生前给我缝的平安符味道。
眼眶一热,我猛地咬住舌尖,腥甜的血味立刻盖过了所有虚妄的气味。
“玄风长老!”我提高声音,“用您的‘破妄诀’!”
老修士的背猛地一震。
我看见他抬起手,掌心浮起一枚银色的符文,正是任家古籍里记载的“破妄”——当年任家祖先用这道符破过千年狐妖的迷魂阵。
符光亮起的瞬间,周围的幻象像被泼了滚水的画皮,滋滋啦啦地剥落。
邪影的嘶吼几乎掀翻古寺的飞檐。
黑影退了半尺,露出它真正的形态:人身,却长着蛇类的竖瞳,皮肤是半透明的灰,能看见底下翻涌的黑红色脉络,背后拖着九条由黑雾凝成的尾巴,每条尾巴尖都坠着个扭曲的人脸——是之前被它吞噬的活物。
“好机会!”幻阵灵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去引它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它的身形突然膨胀成三人高的巨鸟,羽翎上泛着诡谲的幽蓝。
邪影的竖瞳瞬间缩成针尖,九条尾巴“唰”地扫过来。
幻阵灵扑棱着翅膀躲开,带起的风卷得我发绳崩断,长发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离月!”任仁的胳膊圈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
他的体温低得吓人,我贴着他心口的脸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正在变慢——之前为了替我挡那道黑焰,他强行燃烧了三魂七魄里的“命魂”。
“撑住。”我仰头吻了吻他下巴,手心里的玉坠突然发烫。
这枚融合物的脾气向来古怪,上次我濒死时它冷得刺骨,这次任仁濒危,倒开始放热了。
我盯着邪影背后翻涌的黑雾,突然注意到它每次挥尾时,左肋处的黑雾会泛起极淡的金斑——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遮住的反光。
“任仁,看它左肋。”我捏了捏他的手腕,“每次攻击后,那里的黑雾会散得慢半拍。”
他顺着我目光望去,喉结动了动:“像是……被封印的伤口?”
玄风长老突然低喝:“那是它吞了任家镇宅鼎后的反噬伤!当年任家先祖用青铜鼎封过它半颗妖丹,现在鼎碎了,伤口却还在!”
我浑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玉坠在掌心烫得发疼,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两股力量在较劲——任家玉璜的温润和我骨佩的冷硬,此刻正顺着我的经脉往指尖涌。
“幻阵灵!”我扯开嗓子喊,“去它右边!用‘千面’!”
幻阵灵显然愣了一下,但到底没反驳。
它的身形瞬间分裂成上百个,有穿旗袍的少女,有拿拂尘的老道,甚至还有任仁穿戏服的模样——邪影的竖瞳跟着这些幻影乱转,九条尾巴噼里啪啦地抽在地上,青石板碎成齑粉。
“玄风长老!”我转向老修士,“用‘困灵网’!”
玄风长老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破指尖在半空画了道血符,符纸刚飘起来就燃成灰烬,却在邪影脚下织出张闪着金光的网。
邪影的尾巴抽在网上,溅起刺啦刺啦的火星,它发出尖叫,左肋的黑雾果然散得更开了些——我看见一抹暗金色的光,像块碎了的镜子,嵌在它灰扑扑的皮肤下。
“就是那儿!”我和任仁同时喊出声。
他的手覆盖住我的,我们掌心的玉坠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那光不是暖的,是冷冽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白,像把淬了冰的剑。
我能听见玉坠里传来细碎的破裂声,是玉璜和骨佩在彻底融合——这是它们最后一次为我们所用了。
邪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九条尾巴疯狂地抽向我们。
玄风长老的困灵网“啪”地裂开,他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砸在墙上。
幻阵灵的幻影被尾巴扫中,发出尖锐的哀鸣,瞬间缩成巴掌大的小兽,躲进我衣领里发抖。
任仁的胳膊在抖,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正在枯竭。
但他的手依然稳得像块铁,带着我将玉坠对准邪影的左肋。
白光裹着玉坠飞出去的刹那,我听见他贴着我耳朵说:“要是我撑不住……你就跑。”
“放屁。”我咬着牙笑,“要跑一起跑。”
玉坠精准地扎进那抹暗金里。
邪影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它的身体开始扭曲,灰皮肤下翻涌的黑红脉络变成了惨绿色,九条尾巴像被火烧的蛇,疯狂地拍打地面。
古寺的房梁开始往下掉土,供桌上的青铜烛台“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成了?”幻阵灵从衣领里探出脑袋,声音发颤。
玄风长老捂着胸口爬过来,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妖丹碎了!它要……”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邪影的身体还在扭曲,但速度慢了下来。
它的竖瞳重新聚焦在我们身上,这次里面没有阴毒,反而像是……解脱?
“愚蠢的蝼蚁。”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是换了个人,“你们以为杀了我?不,我只是……开门人。”
话音未落,它的身体突然爆成一团黑雾。
那黑雾没有像之前那样飘散,而是在半空凝成一个旋涡,漩涡中心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奶奶笔记里画的“黄泉引路灯”。
古寺的地面开始震动。
我踉跄着撞进任仁怀里,看见墙角的佛像正在融化,金漆剥落的地方露出青灰色的石头,而那些石头表面,不知何时爬满了我从未见过的符文——暗红的,像凝固的血。
幻阵灵突然从衣领里窜出来,小兽形态的它浑身发抖:“这是……空间裂隙!那邪影根本不是主犯,它只是个……”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它的话。
我抬头,看见原本紧闭的古寺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门外没有山风,没有月光,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白——那白不是云,不是雾,是彻底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白,像面被擦得锃亮的镜子,倒映着我们扭曲的身影。
任仁的手在我背上收紧。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不是害怕,是警惕。
玄风长老颤抖着指向那扇门:“这……这是任家古籍里记载的‘无妄界’!当年……当年任家祖先就是在这儿……”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猛地转头,看见他的嘴还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仁动了动嘴唇,我也听不见他说什么。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抽干了,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震得太阳穴生疼。
那扇门完全打开了。
白雾里伸出一只手。
那手很白,白得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指甲盖是青灰色的,指节处有一圈暗红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束缚过。
它悬在半空,像是在邀请我们走进去。
幻阵灵突然窜到我肩头,用脑袋拼命拱我的脸。
我低头,看见它的小兽形态正在变淡,像是要被这诡异的白吸走。
它的嘴一张一合,我读唇语读出两个字:“快跑!”
但我们能往哪儿跑?
古寺的窗户不知何时也被白雾填满了,连房梁上的瓦片都在往下掉,每一片都穿过白雾,像掉进了不存在的空间。
那只手又往前伸了伸,离我只有半尺远。
我能看见它手背上的血管,青紫色的,像蚯蚓一样爬动。
任仁突然把我护在身后。
他的背挺得笔直,哪怕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他对着那只手,一字一顿地说:“要抓就抓我,别碰她。”
那只手顿了顿,突然转向任仁。
我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灌了铅。
玉坠在我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可这次,它没有给我任何力量。
白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手的主人,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