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金家大伯瞧见这一幕,上前拍了拍张顺的肩膀,轻声说道,“别紧张,那只老虎是小七他们从小喂养的,他们几个离开东北之后,这家伙就一直在这周围活动,等他们回来。”
张顺看着那只名叫“花卷”的白虎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享受着几人的爱抚。偶尔还会用脑袋蹭蹭金戈的手心,撒娇似地讨要更多关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啥好。
片刻之后,他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老虎,尤其是这般庞大的身躯。尽管知道这是自家大哥驯养的花卷,可本能的恐惧仍让他手脚冰凉。
金戈看着慢腾腾靠近的张顺,嘴角微微上扬,出声提醒道,“它叫花卷,从小就是我们几个喂大的,你刚来,它还不熟悉你身上的气味,没事别往它跟前凑,小心伤到你。”
张顺停在不远处,干咽了两口唾沫,郑重的点了点头,“大哥,这家伙瞧着可真大!”
大伯在一旁笑着插话:“可不是嘛,这花卷啊,看着凶悍,其实很通人性,等你跟它混熟就知道了。”
说着,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白虎背部斑斓的皮毛,那猛兽竟配合地半躺下来,肚皮朝天晒起了太阳。
张顺看得入神,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白虎四肢厚实的肉垫上——每只爪子都堪比自己的脑袋大小。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自家大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轻拍了两下虎身,指了指远处的山林,出声说道,“去吧,等会村里人见到不好。”
那白虎似乎真的听得懂人话,随即一个翻身,转头向着远处跑去。
张顺瞧着远去的身影,紧张的心情顿时放下不少。
几人回到大伯家里,周美琴和苏小小娘俩已经在忙着做早饭。金戈跟在大伯身后,二人走进屋内,轻声商议着,“大伯,我打算在这休息两天就回山里,你们是什么打算,要不跟我们一块回去?”
金家大伯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之后,缓缓说道,“生产队还有点粮食没收完,我先让人给你二哥和二姐夫带个信,看他们能不能赶回来。要是能赶回来,我们就一块进山。”
金戈听了这话,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吃过早饭,大伯和大哥就出门忙着收获生产队里的红薯,大个子几人闲着也是闲着,也跟着一块过去帮忙。
金戈自己则拎着两瓶汾酒和一些苏天明结婚时置办的喜糖,来到老木匠那里,看望杨老头。
老木匠杨老头住的院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院角堆着几截粗大的原木,墙边靠着各式雕花的工具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屑清香。
听见敲门声,他从屋内探出头来,见是金戈,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亮:“稀客啊!快进来坐。”
屋里温度很暖和,金戈将带来的汾酒和喜糖搁在木桌上,笑道:“杨大爷,这是给您带的。天冷,喝口热乎的驱驱寒气。”
杨老头粗糙的手接过其递来的东西,脸上挂着一丝不悦。“你那亲弟弟结婚,你大伯也没跟我说一声,就让大诚子去了四九城。我人虽然去不了,可礼还是要带到的。”
金戈闻言,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没那必要,他人搁四九城,你们又摸不着,咱爷们关系不来这套。您身子骨还硬朗吧?”说着,递过去一根香烟。
老人接过香烟,指着墙角新打的榆木柜说:“老骨头还行,就是这身子一到冬天就不太行,有点喘不过来气,砍个两斧子都要歇半天。”
金戈感应的一番他的身体,低声劝说着,“你这都多大年纪了,75了吧?可别逞强哈,等我下次过来给你带些药酒补补身子。放心,你这身子骨至少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
杨老头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与感慨,缓缓说道:“小七啊,难得你还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如今这世道,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你传梁大哥和传栋又被叫到公社学习去了。”
金戈静静地坐在一旁,认真听着老人的絮叨,眼神中满是尊重。等老人稍稍停顿,他才开口说道:“杨大爷,你就放宽心的活着,我从四九城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风声,这年月快到头了,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老人听了这话,随即坐直身体,凑到金戈身前,低声问道,“真的?快要结束了?”
金戈看着他的神情,郑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死死锁住金戈的眼睛,“孩子,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些年,咱老百姓就像风里的蒲公英,飘到哪儿算哪儿啊。”
金戈倾身向前,烟雾从其鼻孔中冒出,模糊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杨大爷,我外公现在在四九城的部委工作,有些消息比旁人灵通些。”
他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打火机,“上头已经在整顿作风了,那些个整日里喊口号、扣帽子的人,日子不长了。”
杨老头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那……咱家成分的事?”
“等政策变了,该平反的都会平反。这事你记在心里就行了,别往外传。”金戈给了他确切的信息。
老人佝偻的脊背渐渐挺直,枯槁的脸上泛起血色。他颤巍巍地举起香烟想要再抽一口,却发现烟丝早已燃尽。
金戈连忙重新递过一根点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老人眼角晶亮的东西——不知是泪还是烟熏出的雾气。
“好,好……”杨老头连说了两个“好”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待缓过劲来,整个人的精神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二人在这小屋内又聊了一会儿之后,金戈起身准备告辞。
走出院门没多远,身后又传来沙沙声响——老人竟追了出来,手里攥着块未完工的小木马:“给娃玩的,你带回去给你闺女。”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的老松柏扎根在这黑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