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老松的针叶在风里簌簌作响,将陈万辉的身影割裂成细碎的暗斑。
他立在枝桠间,瞳孔里映着山道上缓缓漫开的黑影——不是人形,倒像团被夜雾浸透的墨,沿着地面爬行时,带起枯叶碎裂的轻响。
\"来了。\"他低笑一声,喉结滚动。
神念扫过四周,十二道气息如钢针般扎进识海,方位精准得可怕:三处在左前方三十步,两处隐在右侧断崖后,剩下七道正从谷口的溪流下浮起,水痕顺着黑衣往下淌,在青石上洇出暗红的湿印。
为首的刺客终于直起身。
他戴的鬼面与先前那具尸体不同,眼洞处嵌着两粒血玉,在夜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鬼面下伸出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青黑的幽光,每根指节都缠着细铁链,链尾垂着半枚锈蚀的青铜铃。
\"陈公子好手段。\"鬼面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铜锣,\"用残晶引我们出来,倒比那女娃的契约更诱人。\"他指尖轻弹,青铜铃叮铃作响。
这一响像是发令。
十二道黑影同时暴起,带起的风刮得陈万辉衣角猎猎翻卷。
最左边的刺客挥出指甲,青黑气劲裹着腐臭的腥气直取他咽喉;右侧断崖后的两人甩出细索,索头是带倒刺的三棱钩,专锁经脉;溪水中浮起的七人则呈北斗阵形包抄,每人掌心托着团幽蓝火焰,火焰里隐约能看见扭曲的人脸——是生魂炼的火。
陈万辉不退反进。
他足尖点松枝,身形如金鹏掠空,掌间腾起赤金神纹。
神血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这是他突破灵帝巅峰后,神血主宰者血脉第一次在实战中完全觉醒。
左掌迎向青黑指甲,金纹与黑气相撞,爆起的气浪掀飞了三株碗口粗的松树;右掌虚握成爪,精准扣住袭来的细索,指缝间溢出的神血瞬间腐蚀了铁链,倒刺\"当啷\"坠地。
\"不过如此。\"他低喝,赤金瞳孔扫过北斗阵。
七团幽蓝火焰突然凝固,火焰里的生魂发出尖锐的惨嚎——神血之力在灼烧它们的灵识。
为首的鬼面人终于变了脸色,鬼面下传来急促的喘息:\"果然是神血......\"
话音未落,陈万辉已欺到他面前。
指节抵住鬼面人的咽喉,神血如毒蛇般钻入对方经脉。
这是他惯用的杀招,先废灵脉,再碎识海。
可就在鬼面人喉骨即将碎裂的瞬间,陈万辉突然僵住。
他听见了。
不是外界的声音,是从骨髓深处泛起的震颤,像无数根细针在血管里游走。
神血本是温驯的赤金流,此刻却沸腾成岩浆,在心脏处炸开滚烫的气泡。
颈后那道跟随他二十年的神纹突然灼痛,仿佛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反复熨烫。
更可怕的是识海里的低语,沙哑却清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你终究是命运的一部分......为何抗拒?\"
陈万辉的额头暴起青筋,冷汗顺着下颌砸在鬼面人脸上。
他本能地想退,但十二名刺客的攻击已经再度笼罩过来——他们显然察觉了他的异状,青黑指甲、带刺细索、幽蓝鬼火,所有杀招都对准了他的丹田和命门。
\"主子!\"
雷长老的暴喝从左侧传来。
玄铁剑划破空气的尖啸比他的人更快,一道青芒劈开扑向陈万辉后背的细索。
老人的银发被气浪掀得狂乱,左手捏着三张黄符,符上朱砂画的镇压纹正在发光:\"老奴这就助您镇灵脉!\"符咒拍在陈万辉后心,凉丝丝的灵力顺着脊椎窜入,暂时压下了神血沸腾的趋势。
可那低语仍在继续:\"契约既成,神血亦为枷锁......\"
陈万辉咬得腮帮生疼,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他余光瞥见山脚下的草坡——慕婉儿应该还在那里调息,雷长老走前特意用困灵阵护住了她。
但此刻草坡方向突然亮起一道银光,是困灵阵被强行破开的迹象。
\"婉儿!\"他瞳孔骤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身影从草坡方向疾掠而来。
月白裙裾被风掀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发间的青玉簪子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慕婉儿的掌心浮起与陈万辉颈后相似的神纹,只是颜色更淡,像片将融的雪。
她扑到陈万辉身侧,颤抖的手按上他心口:\"血脉......共鸣......\"
神血的沸腾声突然变了调子。
陈万辉感觉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一股是灼人的岩浆,另一股是清凉的溪流——后者来自慕婉儿,带着与他同源的血脉波动,正试图将沸腾的神血重新引入正轨。
可代价是,慕婉儿的唇色迅速发白,嘴角渗出一丝血丝,指尖掐进陈万辉衣襟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撕裂布料。
\"退开!\"陈万辉吼道。
他能清晰感知到慕婉儿的灵力在疯狂流逝,像被抽干的泉眼。
可少女咬着唇摇头,神纹在她手背越发明亮,连眼底都泛起了银光:\"我能......我和你......血脉......\"
\"胡闹!\"雷长老急得玄铁剑都握不稳。
他挥剑扫开逼近的刺客,反手又拍出三张符咒,这次直接贴在慕婉儿后心:\"小祖宗,您这是拿命填!\"
陈万辉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
他望着慕婉儿苍白的脸,听着她急促的喘息,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青蚨谷,这丫头还蹲在药田里拨弄蓝鳞花,说要给他熬补气血的药。
此刻她发间的蓝鳞花早被气浪卷走了,只剩几片残瓣黏在她耳后,红得像血。
\"够了。\"他哑声说。
神念锁定住体内翻涌的神血,那是他用二十年时间温养的力量,此刻却要亲手切断其中一部分。
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眼前泛起黑星,却仍咬着牙,将沸腾的神血强行分成两股——一股导入双腿,一股锁进丹田。
\"啊!\"他闷吼出声,周身金光大盛。
被切断的神血在体外形成赤金屏障,瞬间震飞了所有逼近的刺客。
为首的鬼面人被掀飞十余丈,撞在老松上时,鬼面碎成数片,露出下面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他惊恐地盯着陈万辉,连滚带爬往后退:\"疯了......这疯子......\"
\"想走?\"陈万辉抹去嘴角的血。
他的眼神比赤金神纹更灼人,抬手便是一掌。
赤金色的掌印穿透夜色,直接轰碎了鬼面人的丹田。
剩下的刺客见首领惨死,哪还敢战,连滚带爬往林子里钻,片刻便没了踪影。
战斗结束得比开始更突然。
陈万辉踉跄着扶住老松,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在肺里烧。
慕婉儿软倒在他怀里,银发沾着冷汗贴在脸上,嘴角的血还在往下淌,却强撑着笑:\"我......没拖后腿吧?\"
\"傻丫头。\"陈万辉喉结滚动。
他指尖轻触她嘴角的血,神血之力小心翼翼地渗入她体内,替她修复受损的经脉。
雷长老走过来,玄铁剑垂在身侧,剑刃上还沾着刺客的血,老人的手在发抖:\"老奴该死,没护住小主子......\"
\"不怪你。\"陈万辉抬头望向夜空。
他的眼神里有未熄的怒火,也有更深的阴鸷,\"是我低估了这契约的力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慕婉儿,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风突然大了。
远处天际划过一道血色流星,拖着火红的尾焰,像道燃烧的剑。
陈万辉望着那抹红光,眉心突然一热——那里藏着道极淡的契约印记,此刻正随着流星的轨迹微微闪烁,像是某种回应。
\"我要找到命运执笔人。\"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亲手撕开这道契约。\"
慕婉儿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
雷长老蹲下身,从储物袋里取出疗伤丹药,手却停在半空——他看见陈万辉颈后的神纹还在隐隐发烫,而那道契约印记,不知何时已从眉心蔓延到了眼底,像团将燃未燃的火。
夜色渐深。
老松下,陈万辉抱着慕婉儿坐在青石上,雷长老守在三步外,玄铁剑横在膝头。
风卷着松针掠过他们脚边,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
没有人说话,只有陈万辉的心跳声,与慕婉儿渐趋平稳的呼吸,在夜色里轻轻应和。
而在陈万辉的识海深处,那道契约的低语仍未消散,只是比之前更轻,更缓,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很好......抗拒得越狠,觉醒时......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