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儿的睫毛在陈万辉掌心轻轻颤动,像两片沾了晨露的蝶翼。
她缓缓睁眼时,瞳孔里还浮着未散的金雾,喉间溢出的气音裹着沙粒般的破碎:“那是……命运之约。”
陈万辉的指节下意识收紧,却在触及她腕间薄汗时又松开来。
他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极快,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虎口,像在敲一面催命的小鼓。
“慢慢说。”他俯身凑近,玄色发尾扫过她额角,声音放得比安抚受了惊的幼兽还轻。
慕婉儿的指尖突然掐进他手背,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她的目光穿过他肩头,落在石殿穹顶开裂的缝隙上——那里还残留着裂隙闭合时的冷蓝光晕,像一块没擦干净的旧镜子。
“神族跪在虚空里,”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尾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凉,“他们的神血滴进青铜鼎,每一滴都在说‘换此界秩序’。”
陈万辉的金瞳骤然收缩。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血手按在他心口的温度,想起她最后那句“神血是为了守护走自己路的人”——原来所谓守护,竟是祖先用血脉为筹码,和更高处的存在签下的卖身契?
雷长老扶着石柱站起来,枯瘦的指节在青石板上叩出轻响。
他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浑浊的眼底却突然亮起锋芒:“老仆曾在古籍里见过残页,说神族鼎盛时突然集体消失,只留下‘以血为契,永镇天命’八个字。”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惊涛,“原来不是消失……是献祭。”
慕婉儿的指甲更深地陷进陈万辉手背,这次他没躲。
她眼尾的金斑随着说话声明灭,像是被某种力量牵着在皮肤下游走:“那个存在没有形体,”她仰起脸,瞳孔里的金雾凝结成细碎的星子,“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意志——像压在所有生灵头顶的山,像缠在命运线上的铁索。”
陈万辉突然按住她后颈。
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纹路正在他掌心发烫,像活物般轻轻蠕动。
“所以命主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铅,“他只是个……看契约的守墓人?”
雷长老的胡须被风掀起又落下,他重重咳嗽两声,袖中枯指攥紧了腰间的青铜令牌——那是追随陈万辉数百年的见证:“当年老仆跟着上一任家主去天命山,看见命主站在命运之河前,说‘我若放手,此界将崩’。现在想来……他守的哪里是河,是神族用血肉筑的堤。”
石殿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砂砾打在陈万辉后背。
他望着慕婉儿泛白的唇瓣,想起三天前她还在笑他总把玄铁剑擦得太亮,想起她第一次用神血替他疗伤时指尖的颤抖。
此刻她眼底的金雾却像要烧穿苍穹,让他突然明白——所谓同根,不是血脉的牵连,是命运的枷锁早就在他们出生前,就套上了两人的脖颈。
“所以要破局,”他松开慕婉儿后颈,指尖顺着她耳后滑落,停在她腕间跳动的神血脉络上,“就得找到契约的源头。”他转身看向雷长老,金瞳里翻涌着他自己都陌生的狠厉,“当年您说命主曾提过‘天外有天’,是不是这个意思?”
雷长老的青铜令牌在袖中发出轻响。
他望着陈万辉眼底翻涌的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少年第一次握着断剑站在演武场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要赢,是要把命运的喉咙捏碎在掌心里。
“老仆虽没见过,但古籍里说,所有契约都有‘原点’,”他抚着胡须,每一个字都像在敲青铜钟,“那里存着最初的誓约,也藏着破誓的钥匙。”
慕婉儿突然拽了拽陈万辉的衣袖。
她的手指还在抖,却从怀中摸出一枚半透明的玉符——上面的纹路像被水洗过千年,模糊得几乎要看不见。
“我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她把玉符放在两人掌心,温度凉得像雪水,“她说‘若有一日神血共鸣,它会指引你去该去的地方’。”
陈万辉指尖刚触到玉符,就有滚烫的信息流窜进识海。
他看见漫天星子坠成河流,看见一座青铜门在星河里沉浮,门楣上刻着三个他从未见过的古字——命运原。
慕婉儿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生契,死契,不如见契。”她念诵的瞬间,玉符迸发出刺目的金光,在三人面前凝成一道旋转的光门。
门内翻涌着蓝紫色的雾气,偶尔露出碎片般的景象:青铜巨鼎、燃烧的星群、还有一道比黑夜更浓的影子。
雷长老眯起眼,枯瘦的手掌悬在光门前三寸。
他能感觉到门内的能量波动像活物般缠绕指尖,却没有半分恶意。
“这是空间法则的最高境界,”他收回手,胡须都在发颤,“当年那位前辈说过,真正的强者能‘筑门于无’——这玉符,怕是那位留下的后手。”
陈万辉低头看向慕婉儿。
她眼尾的金斑此刻亮得刺眼,却在看见他目光时弯起嘴角。
那笑和从前在桃树下递他蜜饯时一模一样,只是眼底多了团烧不尽的火:“我母亲说,神血者的命,从来不是用来顺从的。”
风卷着砂砾扑进石殿,将光门的倒影投在三人脚边。
陈万辉伸手握住慕婉儿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扣的指缝传过去。
他又看向雷长老,后者正将青铜令牌塞进怀里,枯瘦的脊背挺得比当年在千军万马中护主时还直:“老仆活了三百年,就等这一天。”
光门内的雾气突然翻涌得更急,像有什么在催促他们。
陈万辉深吸一口气,率先抬脚跨了进去。
慕婉儿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回握,雷长老的袍角擦过他后背时带起一阵风——三个人的影子,就这么融进了旋转的光门里。
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万辉能感觉到空间在撕扯他的经脉,却比不上识海里翻涌的惊涛。
等他重新站稳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漂浮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
碑身刻满流动的神文,每一道都像活物般游走着。
而在石碑前,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月白的衣袍被不存在的风吹得翻卷,发间的玉簪闪着熟悉的光。
那是……陈万辉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慕婉儿的手在他掌心里突然收紧,雷长老的呼吸声在身后骤然急促。
石碑上的神文突然全部亮了起来,刺目的白光中,那个身影缓缓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