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在药房角落发出细碎的滴答声,舒瑶的指尖在锦盒边缘摩挲两下,终于将最后一管冰魄散收进夹层。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一片银霜,却掩不住虎口处被药杵磨出的红痕——这已是第七次检查药瓶,每一道蜡封都严丝合缝,连最娇贵的雪蚕粉都没沾到半点湿气。
\"阿铁。\"她突然出声,守在门外的护院立刻躬身,刀把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去把东墙第三块砖下的陶瓮取来。\"
阿铁愣了愣,还是转身去了。
舒瑶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那陶瓮里是她前日偷偷藏的金疮药,足够二十人用。
石宇说亲卫营走的是西直门外的荒道,春寒未褪,冻土下的碎瓷片最是割人腿脚。
药囊突然一沉,她这才想起虎符还贴在小腹上。
石宇塞过来时的温度仿佛还在,连带着他说\"若我子时未归\"的尾音都在耳边打转。
舒瑶捏紧药囊带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总爱把最危险的活往自己身上揽,上回城破时也是这样,明明伤得站不稳,偏要撑着带伤兵突围。
\"舒大人。\"阿铁捧着陶瓮回来,瓮口的红布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您要的东西。\"
\"放桌上。\"舒瑶掀开红布,松节油混着三七的气味涌出来,她这才松了些紧绷的肩膀。
刚要取药瓶,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不是更夫的梆子,不是巡夜的脚步声,是……
她猛地抬头,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影子拉得老长。
药房外的海棠树簌簌作响,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却掩不住不远处传来的金属刮擦声。
是铠甲?
舒瑶抄起案头的银针筒塞进袖中,药囊往腰间一系,刚要出门,就听见更鼓重重敲了十一下——子时到了。
石宇说半个时辰能到太庙,现在该到了吧?
西直门外的荒道上,石宇的玄铁重剑挑开挡路的荆棘,铠甲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亲卫营的火把都用湿布裹了,只余豆大的光,照见前方土坡上歪着棵老槐树——那是他和林大人约好的标记。
\"停。\"他抬手,三十人的队伍立刻敛了声息。
石宇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碎瓷,\"阿三,去探探土坡后。\"
\"是。\"最前头的亲兵猫着腰摸过去,月光里只看得见他背上的箭囊忽隐忽现。
石宇的手指搭在剑柄上,掌心沁出薄汗——方才经过破庙时,他闻见了若有若无的熏香,是西域的安息香,和前日在刺客身上搜到的香灰一个味儿。
\"将军!\"阿三的声音突然拔高,\"土坡后有脚印,至少五十人!\"
石宇的瞳孔骤缩。
他早料到对方会截杀,但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吹角。\"他抽出重剑,剑刃划破空气的嗡鸣惊飞了枝头寒鸦,\"让林大人的暗桩从东侧包抄,其余人跟我冲!\"
话音未落,土坡后突然窜出数十道黑影,刀光映着月光,像一片流动的黑潮。
石宇的重剑迎上为首者的弯刀,金属相撞的脆响惊得亲卫营的马嘶鸣起来,有几匹挣断缰绳往林子里跑,却正好撞进对方的包围圈。
\"莫要恋战!\"石宇大喝,重剑扫开左侧袭来的刀刃,\"往太庙方向退!\"他眼角瞥见右侧有个刺客举着带棱的短斧,立刻旋身撞开身侧的亲兵,斧刃擦着他的肩甲划过,在玄铁上留下道白痕。
与此同时,皇宫偏殿的密道里,林大人的靴底踩着青石板,每一步都数得精准——第七块砖下是空的,第十三块有机关。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羊皮纸被体温焐得温热,上头是北山旧部的暗号:\"月上柳梢,火起为号\"。
\"大人。\"暗卫从头顶的通气口垂下绳索,\"外头有动静,像是打起来了。\"
林大人的手指顿了顿。
他早该想到,对方等了三个月,不可能放过今夜。\"把信送出去。\"他将密信塞进暗卫手心,\"告诉他们,提前半个时辰动手。\"
暗卫点头,刚要攀绳而上,头顶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林大人猛地抬头,就见通气口的青瓦被掀了个洞,一柄带倒刺的短矛正往下掉!
他旋身扑向墙角,短矛擦着他的右肩扎进墙里,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护驾!\"暗卫抽出匕首跃上绳索,可还没等他够到洞口,就有黑影顺着绳索滑下来,月光映着对方腰间的玉佩——是云纹双鲤,和前日在尚书府见到的一模一样。
药房里,舒瑶的耳尖动了动。
她听见了,在更夫的吆喝声里,在海棠的落瓣声里,有若远若近的金铁相交声。
她抓起陶瓮就要往外冲,阿铁却横刀拦住:\"石将军说过,一步都不许离开!\"
\"让开。\"舒瑶的声音冷得像冰,袖中的银针抵住阿铁的咽喉,\"你可知冰魄散要在伤后三刻内用?
石宇若中了毒,你担得起?\"
阿铁的喉结动了动,刀把慢慢垂下去。
舒瑶掠过他身侧时,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和石宇铠甲里的熏香一个味儿。
她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药房外的月光突然暗了暗。
舒瑶抬头,就见东南方的天空浮起一片暗红,像是被血浸过的绸子。
是火把?
还是……
\"咚——\"
更鼓敲过十二下,这一回,声音里混着清晰的喊杀声。
舒瑶的指尖掐进陶瓮的红布里,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她望着东南方的火光,终于动了——不是往药房里退,而是往太庙方向跑,药囊在腰间撞出闷响,像极了石宇当年在城墙上敲的战鼓。
而此刻的太庙西侧偏殿,石宇的重剑已经砍断了三把弯刀。
他的左肩渗着血,玄铁甲片被砍出五道深痕,却仍在往香炉方向挪——那香炉下的地道口,藏着对方要劫的密诏。
\"将军!\"阿三从背后撞过来,一支弩箭擦着石宇的耳尖飞过,钉在香案上,\"暗桩到了!\"
石宇抬头,就见偏殿外涌进一群黑衣人影,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是北山旧部的标记。
他趁机挥剑砍翻身侧的刺客,重剑重重砸在香炉上。\"轰\"的一声,香炉底座裂开,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地道口。
\"封了它!\"为首的刺客吼道,挥刀就要冲过来。
石宇却笑了,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往地道口一扔——里头早被他填满了浸油的棉絮。
火舌腾地窜起来,映得偏殿里一片通红。
刺客们的喊叫声混着木料炸裂声,像一锅煮沸的水。
石宇扯下披风捂住口鼻,转身就往殿外跑,却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方才那支弩箭,到底还是擦破了颈侧的动脉。
\"将军!\"阿三扑过来扶住他,\"舒大人的金疮药在我这儿!\"
石宇摇头,目光穿过火光,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血色,喊杀声、救火声、马蹄声混作一团。
他摸出腰间的玉牌,那是前日舒瑶给他的平安符,此刻还带着她的体温。
\"走。\"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重剑往地上一拄,\"去药房。\"
而此时的舒瑶,正站在药房门口。
她望着东南方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突然想起石宇说过的话:\"等打完这仗,我就去求赐婚,把你风风光光娶进将军府。\"
药囊里的虎符烫得厉害,她却握得更紧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有人喊:\"不好了!
御花园走水了!\"
舒瑶深吸一口气,将陶瓮往怀里拢了拢。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石宇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柄并鞘的剑。
更漏在药房里发出最后的滴答声,紧接着,整座皇宫的灯火突然全灭了。
黑暗中,舒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一下,又一下。
一场更大的混乱,正在这夜色里,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