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酒馆名为“望山楼”,是一座三开间三进的楼房,共计十八间屋子。整座建筑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尽显气派。方国才领着徐鸣皋走进酒馆,只见左边柜台内坐着一位汉子,生得豹头虎颈,一看就是条好汉;右边十几个伙计正忙着烧菜切肉,空气中飘满了诱人的香味。两人登上楼,楼上雅座布置得十分精致,桌椅全是紫檀木打造,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檐头还垂着缀满流苏的六角红纱灯笼。
他们在窗边坐下,方国才招呼伙计上一桌上等酒菜。不多时,酒菜便摆上了桌,杯盘碗盏都是精美的瓜楞形五彩人物样式,筷子更是用上等象牙制成,菜肴荤素齐全,十分丰盛。徐鸣皋不禁问道:“这不过是个乡镇,怎么会有这么气派的酒楼?”方国才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说:“恩公有所不知,这望山楼可不是普通百姓开的。”徐鸣皋追问:“难道是官府开的?”方国才摇摇头,轻声道:“也不是官府,这是当地绿林大盗开的酒馆,既作歇息落脚之处,也用来打探各路消息。”
徐鸣皋惊讶道:“这么说,这是家黑店?”方国才连忙解释:“倒也不算黑店。这里酒菜价格公道,不会为难客人。有时山寨里的强盗做完‘买卖’回来,就在这儿犒劳手下,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要是普通百姓来饮酒宴客,他们也不会打扰。”徐鸣皋感叹:“这伙强盗倒还有些义气。”方国才接着说:“这不是义气的问题。石埭山方圆数百里,山中四位寨主个个力大无穷,手下带着七八千喽啰,专劫过往客商,或是去打劫富户。不管多远的府城县城,只要打听到哪里有大户人家,就会派喽啰在这望山楼集合,扮成百姓模样前去行劫。不过他们有个‘规矩’,从不骚扰石埭镇,周边乡村也相对安宁。这里住户没什么富户,所以也没听说过被打劫的事。只要不去山寨,就算进山打柴打猎,他们也不会管。”
徐鸣皋疑惑道:“这么大的强盗团伙,官府为什么不剿灭?”方国才苦笑道:“哪个官员不认识这四个寨主?他们早都称兄道弟了。官员们只求不惹麻烦,哪敢去剿灭?”徐鸣皋愤懑道:“天下竟有这种事!简直是猫儿怕鼠,阎罗怕鬼,毫无天理!”方国才继续解释:“恩公有所不知,这些强盗势力庞大,在朝中都有靠山。以前也有清官想剿灭山寨,可上司根本不理会。清官只好自己带兵来,结果打不过强盗,不到一个月就被削职,永不录用。识相的官员都装作不知道,私下和强盗往来,这样才能保住官职。”
徐鸣皋不解:“朝中大臣怎么会和强盗勾结,听他们摆布?”方国才举例道:“当年蔡京、童贯和宋江不就是权臣与强盗勾结吗?我还听说,这四位寨主是宁王朱宸濠的心腹。宸濠心怀不轨,让他们在石埭山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为将来谋反做准备。听说宸濠现在建造离宫,把银銮殿改成金銮殿,把令旨改成圣旨,还勾结太监朱宁、张锐,任用道士李自然为军师,在各地秘密屯兵。恩公之前捣毁的金山寺,就是宸濠图谋不轨的证据。我看这些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徐鸣皋听后,长叹一声,心中暗暗生出探查宁王藩邸的念头。
正说着,只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几个人涌上楼来。为首的大汉身高九尺,长着一张橘皮脸,眉毛竖起,眼如貙目,鼻似鹰钩,年纪不到三十岁。他头戴月白纺绸夹里凉帽,身穿元色大袖纱衫,下配锦纹生丝花罗裤,脚蹬薄底靴,径直走到前楼靠窗处坐下,占了两三桌位置。方国才用手指蘸了蘸酒,在桌上写下“二大王”三个字示意徐鸣皋。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二大王朝楼下喊道:“把这小子绑在树上,等会儿带回山寨,听大哥发落!”徐鸣皋起身往楼下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正将一个瘦小后生绑在大杨树上,随后众人也上了楼开始饮酒。
原来这后生竟是李武,徐鸣皋心中一惊,却没有声张。他对方国才说:“承蒙你热情相待,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你别来找我。”方国才连忙说:“恩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全靠您救命,还没来得及报答,今天好不容易重逢,您就多住些日子。这里安全得很,没有公差来查,您就放心吧,怎么能说走就走?”徐鸣皋坚持道:“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说,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先回去,后会有期。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方国才深知徐鸣皋是豪杰心性,不再强求,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银子,说:“恩公一定要回来!要是真有急事,这点银子就当路费。”徐鸣皋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也得用钱。”方国才说:“家叔在这里经营多年,有些积蓄,您就别客气了。”他恋恋不舍,在徐鸣皋的催促下,才深深作揖道:“小弟在家等您。”徐鸣皋还礼示意,方国才下楼付了酒钱,走出店门。看着树上的李武,他心中起疑:“难道恩公和这人是朋友,想救他,怕连累我才让我先走?”于是,他远远站着,想看看后续情况。
方国才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徐鸣皋见他走后,又喝了几杯酒,把银子揣进怀里,起身下楼,走到杨树旁,抽出腰间单刀,几下割断了绑住李武的绳索。李武见到徐鸣皋,又惊又喜。这时,柜台里的大汉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放他!”随即大喊:“兄弟们,快来抓人!”话音刚落,二十多个喽啰从楼梯上冲下来,纷纷掏出家伙,朝着徐鸣皋扑来。徐鸣皋大喊:“贤侄小心!”冲在最前面的喽啰举刀劈向徐鸣皋,徐鸣皋侧身躲过,顺势夺过对方的刀,飞起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他动作极快,夺过刀后立刻递给李武,两人并肩作战,手中的刀如切菜般砍向喽啰。柜台里的大汉见势不妙,抄起一根铁棍,跳到街心。楼上的二大王在窗边看到手下不是对手,拿起一把扑刀,从楼上一跃而下。徐鸣皋知道二大王厉害,便迎上去与他对战,让李武去对付柜台里的汉子,四人分成两对厮杀起来。其他喽啰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呐喊助威。
激战十几个回合后,二大王一刀砍来,徐鸣皋故意卖个破绽,身形一矮,让过刀锋,紧接着侧身进步,手中刀猛地横扫,正中二大王腰部,当场将其开膛破肚,二大王倒地身亡。柜台里的汉子见状,虚晃一棍,跳出战斗圈,向西市梢逃去。李武提刀要追,被徐鸣皋叫住。其他喽啰见势不妙,四处逃窜,酒馆里的伙计也吓得躲了起来。
徐鸣皋连忙问李武:“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肚子饿不饿?其他兄弟怎么样了?”李武苦笑道:“一言难尽!我肚子饿得不行,天也黑了,现在该怎么办?”徐鸣皋说:“先上楼喝酒。”李武担心道:“要是那帮强盗带人来了怎么办?”徐鸣皋豪气地说:“我正想剿灭这帮贼子,他们要是来,省得我再去山寨了。”两人回到酒馆,李武自己动手端了一大盘酒菜上楼,坐下吃喝起来。徐鸣皋问:“你见到罗季芳了吗?”李武说:“当时太混乱,没看清楚,但估计师伯师父们都逃出来了,只是走散了。”徐鸣皋听后,心里稍安,又问:“你是在哪儿被抓的?”李武回忆道:“我逃出包围后,慌不择路,一直走到天亮。看到前面有座高山,走累了就在山边的一座破庙里休息,结果睡着了。醒来时就被绑住了,十几个强盗搜出了俞大人给的银牌。他们正要把我押上山寨,半路上遇到了这个橘皮脸的二大王,他看了银牌后说:‘俞谦跟王守仁是一伙的,都是王爷的对头。这人肯定是他们的党羽,得交给大哥审问。’就把我带到了这里。”徐鸣皋问:“那银牌呢?”李武连忙下楼,从二大王身上取回银牌,拿上楼来。两人正边喝边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突然听到外面人喊马嘶,果然大批强盗赶来了。他们该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