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咳嗽声自小院的屋内传出,惊扰了停在芙蓉树上正梳理羽毛的小雀,白茗见小雀飞向院外的天空,嘴角漾起酸涩的弧度。
院落里杂草肆意生长,现如今无人打理的芙蓉院早已不复从前那般干净整洁,如同她的主人一般,渐渐枯败。
下人打开房门,屋内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白茗若无其事踏入屋子,对下人道:“出去!”
“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白茗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站到白芙身后,镜中一张惨白枯瘦的脸出现在白茗眼中,她现在的眸子是银灰色的,白茗微笑着看着镜中那张已经算不得漂亮的脸,抬手用梳子慢条斯理将她那枯黄凌乱的发丝理顺。
“你现在,已经不能视物了吧!”
白芙闭上眼睛,从容答道:“是,又不是!”
当初风玖给她的解药成功为她解了噬心千丝毒,可她却忽略了煫羽下毒的阴狠之处,早知如此,在牢狱当中应该让她为自己把把脉的,现在想想,真是亏大发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保护着白茗,在她陷入危险之境及时将她拉出,这也让她忽略了自己身体的问题,等开始注意的时候,早已来不及。
她的好妹妹,因为那个人的死,要她死!
然而直到她当上家主,都没有对她动手,不过也无需她动手,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白芙自身子垮掉后,就闭门不出,每日都在芙蓉院内静静坐着,看着院墙外的天空,看着时常在芙蓉树上嬉戏的小鸟,渐渐的,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可是偶尔,她睁眼的时候,能看见那个沉入江底的人,她每次看见后,都在想:她愿意和她做朋友了吗?她是来接她的吗?
每次她想要跟她走时,她就在她眼中留下一片黑暗。
“今早,我又看见她了!”
梳理头发的手一顿,她道:“这次,她说话了吗?”
“没有,但她哭了。”
白芙的头发被白茗扯断了一把,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端坐在梳妆台前,面带微笑,眉眼弯弯。
“你也哭了。”白芙感觉到脖颈间的温热,笑着说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白茗意识到自己有些粗鲁的行为后,放下木梳,拿上头饰,为白芙一点点戴上。
“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是妹妹。”
“白芩也是,为何你不帮她,多少回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真正的答案吗?”
白芙:“多少回了,你应当早就知道了,何故再问。”
“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是她的委托,还是作为姐姐应该保护妹妹的责任?”
白茗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回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你明明知道的,可就是不愿相信她会委托我来保护你,对吗?”白芙继续道:“她就算还活着,你们之间,也注定不会善终。”
白茗最后在白芙发间插上芙蓉玉簪,问:“姐姐,你说,男女之间产生的情意就可以被认可,而我与她,就不行呢?”
“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是错的?”
“世俗不容,不怪你们。”
白芙说完这句话,嘴角流出鲜血,她的银瞳渐渐扩大,她恍若又看见了那个人。她靠在白茗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
她双手寻找着什么,最终在自己肩膀处找到白茗的手,她紧紧握着白茗,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没有爱错人,只是爱错了性别,我答应她的事,已经完成了,你未完成的事,现在也快实现了,姐姐对不起你。”
昏暗的房间内,红衣女子站得笔直,坐在梳妆台前的白衣女子安静靠在她怀中。
白茗为她合上双眼,轻声道:“姐姐,我早就不怪你了!”
白家挂起了白色灯笼,昔日众人非议而又无限风光的白家大小姐在傍晚时分,与世长辞。
她这一生,从未有人真心爱过她,她没有被流言蜚语压倒,却在亲人的重缚下挺不直腰杆;她用尽自己所能去保护族中弟妹,得来的是阴毒暗箭;她自以为遇到了良人,殊不知那只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
她深知自己犯下的罪孽,她唯一做的错事,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害死了自己妹妹的心上人。
如果上天能原谅她所犯下的错,那下辈子,她祈祷能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翱翔于天地间,她还从未看过江南以外的风景,她想去看看。
白茗为白芙戴上玉芙银戒,亲自为她装扮,她最喜欢的那一套芙蓉花纹白锦裙被白茗拿去改了尺寸。现在穿在她身上,刚刚好,只是,没有曾经的雍容端庄之气,倒是弱柳扶风之姿尽显。
管家上前说道:“家主,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白茗抱着白芙,将她轻轻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棺椁当中,为她细细整理了衣裙,这才离开灵堂。
“明日辰时落盼江上,举办火葬仪式。”
管家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他恭敬答道:“是!”
地牢内,白芩醒来,她先是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寻着味道嗅去,她看见了桌上的食物,她迅速起身朝前跑去,都没有注意到被包扎过的身体。
直到她想用手抓饭吃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绷带包裹着,她开始打量着所处的牢室,干净的地板,干净的床榻,还有衣柜和梳妆台,放置饭菜的桌椅还是檀木的。
眼中开始蓄满泪水,她缓缓笑出声,笑声渐渐大了起来,在寂静的地牢当中回荡着,显得那么凄惨骇人。
看守的人走到牢室外,对着白芩行了一礼道:“三小姐!”然后就准备离开。
“站住!”
“三小姐可有事?”
“白岐钰呢?”
看守的人瞥了一眼旁边的牢室,白芩这才透过自己所在的牢室小窗口看见了旁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岐钰。
她心中无比复杂难受。
不过片刻她就想开了,因为自己抢到了馒头,所以她才对自己网开一面吧!
泪水一颗颗掉落在地,她笑着问:“我可以见见家主吗?”
看守的人回答:“只怕要等大小姐丧礼结束后。”
白芩心中一颤,她有些不可思议问:“白芙死了?”
“是,大小姐在两个时辰前去世。”
白芩脚步有些踉跄走到木椅上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就着泪水慢慢吞咽着。
看守的人见此,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这位三小姐也是,一回来就搅得家中不宁,自诩聪敏过人,可她的聪敏都建立在他们这些下人不值钱的贱命身上,造就如今的下场也是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