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着京城,国子监的百年古柏在风中折了腰。
胡博士忧心忡忡低喃:“此时出城,无疑是送死。”大雨将至,学子此去不知何时是归期。
柳升仰着头,愣神片刻,劝慰道:“博士,赈灾之事刻不容缓,监生可缓步慢行。”
胡博士不屑撇嘴,朝廷政令,谁敢不遵循,缓步慢行,监生们的安全谁来护。
胡博士面上的不屑,柳升看在眼里,太平盛世,武将领闲差,地位已然大不如前,读书人打心眼里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武将的。
“禀将军,经清点,各府的车马有一半未止。”一个士兵回禀道。
“出发。”柳升心生愤怒,赈灾粮已由水陆出走。他本可以亲自押送的。监生们为博功名非要参与进来。为此,这一路上,他斩获一个特殊的任务,护卫这帮蠢犊子。
胡博士出声阻止道:“柳将军,监生有一半未止,等一下。”他心知,柳升领命护卫一帮学子,心生不满。可政令如此。他也毫无办法。
“胡博士,我会上书言明此事,出发时辰已止,刻不容缓。”柳升不待胡博士再开口,跳上骏马,挥手向前。
“柳将军,你等等。”胡博士迎着风,吹胡子瞪眼。
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狂风肆虐,飞沙走石。车队缓行,紧闭门户。
“夏荷,你发什么愣,堵住车门。”王蕙嘟囔道。为何不能缓两日,这种鬼天气,阎王正朝他们招手。
“蕙丫头,闭嘴。”谢烨推开车门,招呼着富贵上车。
车厢内一下挤了四人,王蕙双手环胸,连声抱怨道:“车厢拥挤,如何休息。”
谢烨困顿,他躬着身子,头倚在姜姚肩上,嘟囔道:“蕙丫头,赈灾之事凶险万分。我劝你及时折返。”
折返?怎么可能。谢五郎是傻子,四哥誓死不娶亲,六哥已定亲。她怎甘心做二房。思来想去,父亲采纳了三哥的建议,国子监多俊才。赈灾途中朝夕相处,攀附一两个门第稍低的监生也不无可能,她语气生硬说道:“绝不。”
富贵见了王蕙甚是殷勤,一会儿打扇,一会儿端茶倒水。
“想什么,一声不吭。”谢烨闭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昵时光。那次让玉簟抓包后,为堵悠悠众口,他俩再也不敢如此近距离接触了。
“苏先生会为玉觞赎身吗?”姜姚心情低落,低喃道。这几日,她一直为玉觞奔走。玉觞落了胎,失了求生欲。为拯救玉觞,她试图说服玉觞自个赎身。玉觞当面拒绝。心心念念着之人还是苏先生。她上门找过苏先生,苏先生以生活拮据婉拒。她甚至挪用了谢烨的月银,并起誓保证苏先生无须归还。她唯一要求,苏先生能买下玉觞,了却他们这一段情。
谢烨莞尔一笑。小娘子怯懦胆小吗?答案是否定的。处理此事,仅凭一腔孤勇是不够的。苏先生虽辞去私塾先生的工作,以侯府夫人的性格,追查奸夫成了唯一乐趣。苏先生怯懦,这银钱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宠溺低喃:“私自挪用月银,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一来一回,毫无顾忌聊天,王蕙看在眼里,她冒着酸气,不服气嘟囔道:“六哥,你俩怎么回事?”
富贵冷哼一声,男女之间,挑开说,不就是那点破事吗,郎有情妾有意。可小娘子取代他的地位,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王蕙眼神藏刀,她不屑嚷道:“富贵,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俩都下去,这里挤得慌。”
额?下去,姜姚愣神。这鬼天气,风沙走石的,她要如何下脚,一路走过去。这折返还来得及吗?
谢烨摇头,他厉声训斥道:“蕙丫头,我们去赈灾,条件如此,你将就一下。”他内心烦躁不安,舅舅怎么舍得让这个活菩萨跟过来。
王蕙见谢烨面色不佳,心里暗道:糟糕,她转头,指着车窗,转移着话题道:“六哥,马车实在挤得慌,外面那坠流苏马车是谁家的。”
流苏?车辕描朱,车毂上嵌着十二对金铃。这是专属长公主的车驾。长公主尚在京城,车里坐的人自然是县主无疑了。
姜姚莞尔,这车,她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非皇亲国戚莫属,她以诱哄的语气问道:“蕙姐,晚间休息,你要不要过去瞅瞅。”
王蕙撇嘴,冷哼一声,转头面对谢烨,不依不饶道:“六哥,这是那个府里的马车。”
谢烨冷笑,手指化身箭头,低声道:“你问她,她熟。”
王蕙哼哼唧唧,双手环胸道:“有何了不起,今夜,我自会去寻该马车的贵公子。”
姜姚咂舌,王蕙好勇敢,礼教如此森严。她能如此坦荡说出心中的所思所想。有魄力,她自叹不如。
富贵憋住笑,冷不丁插嘴道:“蕙姐,县主身份自是贵重却不是公子。”
王蕙失望“啊”了一声,县主来赈灾。这赈灾队伍中到底有几个女娘?她若实施勾引,恐怕难以施展。
马不停蹄,马夫连轴转,天微微擦黑,车队才赶到淳化驿。车舟劳顿,各种怨言早已满天飞。
“这人不吃不喝行,马匹可老受罪了。”一马夫心情恶劣抱怨道。连轴赶车,他已处在奔溃的极限。
“可不是,这车队中还有女娘。”另一马夫凑近,嘀咕道。
“赈灾之事,女娘跟来干嘛?尽添乱。”马夫疑惑摇头,连声抱怨道。
“尽添乱。”黄忠冷哼一声。面前这个体格健壮的小娘子正是他表妹,淑芬。淑芬对未婚夫仲南实施全方位的围追堵截。对此,仲南苦不堪言,他也苦不堪言。
“车队中又不是我一个女娘。”淑芬不服气嘟囔道。
这句话倒提醒了他。这次夏荷也跟来了。赈灾的游戏变得更有趣味了。黄忠哼哼唧唧道:“走,过去认识一下国子监的皂隶,她也是女郎。”
淑芬疑惑,皂隶是女的?这怎么可能。她还来不及发问,黄忠已走远。她直跺脚,嘟囔一声:“忠哥,等一下我。”
天气不佳,这一路虽不曾下雨,可刮的大风让庖厨犯了难。舟车劳顿,人仰马翻,柳升下令,各府夕食改用干粮。
姜姚忙碌,跑前跑后,一刻不得闲。
黄忠倚靠在马车上,微微扯起嘴角,指着淑芬,戏谑道:“夏荷,这是淑芬,你多费心。”
谁?黄忠平白无故推来一个女娘让她照顾,凭什么?她面露难色,朝黄忠挤眉弄眼,捂嘴低喃道:“谁?”
“你认识的。”黄忠说的坦然,手指弯成oK状,恶作剧般往眼睛处比划着。
偷窥?姜姚了然,抓奸之事过去多久了。此刻提及,她面红耳赤,心里惴惴不安,仲南该不会知道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