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暗探的密信被宋大捏紧。
“十四斤羊肉,五斤牛肉,还有十斤猪肉.....”
粗粝的嗓音响起,宋大念着念着,眉头渐渐锁紧,目光划过最后一行“三十斤蔬菜”。
他猛然拍案:“果然有问题,那总镖头自己说的,镖局共七十余人,半数出镖,三十张嘴能吃下这么多肉食?还有米饭呢!这哪是走镖,分明是养土匪!”
这种吃法,再大的家底都得赔进去。
“还有,禁军搜院时,在偏房里发现了几十坛酒,其中就有西域人爱喝的胡椒酒。
这酒味冲,中原人一般喝不惯,汴京只有樊楼和袁家酒肆有卖。
小的去问了,说是大约十天前,来了位大主顾,一口气要了十几坛酒,把存货都买了。”
虽然镖局以江湖人士居多,口味也比较杂,但羊肉、胡椒酒皆是西域人所钟爱的吃食。
这未免太巧了。
林知夏心里有数了。
“行,明天你继续带人在街上搜,那家镖局就不要再去了。”
宋大领命而去,冽风如鬼魅般单膝跪地。
“属下去探。”
这两日林知夏为了江成忙前忙后,冽风都看在眼里,对林知夏,已暗含六分敬意。
林知夏凝视着跳动的烛芯,忽道:“我听说,顶级高手遇到危险时会提前感知,尤其是碰到同类的时候。”
暗卫和杀手,都是隐在黑暗中的人。
冽风表情一顿,对于同类,他确实比旁人多了分直觉。
他正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待客的江成回来了。
林知夏把情况说了一遍。
江成双眼厉光一闪,冽风瞬间明白,公子肯定是要亲自去探查。
他无声地退到院中的槐树上。
太阳渐渐西斜,橙色的光晕洒在槐树上,将枝叶的影子拉长投落在屋顶上。
蔡府的侧门也在这片橙色光景中开了,四名轿夫抬着一顶青幔小轿出来。
到了金玉楼,一位穿着体面的嬷嬷从轿子里出来。
轿夫将软轿停在旁边的窄巷中,四人就在巷口席地乘凉,没有人注意到,软轿的帘子掀起又落下。
裴衡一身低调的灰青色常服,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
在街上转了几圈,天黑后,他才进了伍氏镖局。
此时空荡的后院已经架起炉子,炉子里的木炭已烧红,铁架上放着新鲜的羊肉串,孜然、酥油的味道弥漫整个后院。
八个黑衣大汉散漫随意地坐在各处,弯刀随着撕咬烤肉的节奏在腰间轻晃。
官兵如无头苍蝇一般搜查过后,就连伍英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裴衡看着这仿如旧友相聚一般的闲适场面,压着怒火低喝道:“熄火!”
他明明百般嘱咐过,一定要跟平时一样,不要做些引人注意的事。
这个时辰,邻居都要睡了,他们却在这烤肉!
伍英额头青筋直跳,两边他都不敢得罪:“裴先生放心,官府来过了,什么事没有!”
“大事未成,你们怎么能......”
裴衡话还没说完,却见寒光乍现,一柄双刃弯刀已抵住他咽喉。
他感觉到脖子处传来些许刺痛。
持刀者生硬的中原话裹着羊膻味,打在裴衡脸上:“你,话,多!”
血珠渗出时,伍英横到两人中间。
“别!别!兄弟,有话好好说,裴先生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那人冷哼一声,收刀回了位置上。
裴衡自从进了蔡府,还不曾受过此等羞辱。
伍英怕两人再闹起来,连忙将裴衡拉往前厅。
隐在暗处的江成瞳孔骤缩,他眼神中满是阴冷的杀意。
刚刚抵在裴衡咽喉处那把弯刀,其特有的弧度与父亲身上的伤口形状完全重合。
一见这八人,他就知道,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坐的位置看似松散,实则攻守兼备。
那时不时摸向弯刀的下意识动作,更暴露了他们刀口舔血的日常。
林大人说的没错,狼是能闻到彼此味道的,可他不是狼,是恶虎。
江成捏了捏拳头,泛白的指尖戳进掌心,转身跟上裴衡。
伍英和裴衡二人经过廊道时,迎面撞上镖局的杂役,其身后跟着三个妇人。
那三个妇人一直像鹌鹑似低着头,脸都埋到锁骨了。
裴衡余光扫过三人眼角的褶子,看起来都不年轻了。
伍英挥挥手,杂役赶紧带着三人往后院去了。
裴衡瞬间明白对方是来干嘛的了,果然都是一群兽性未泯的家伙。
到了伍英房里。
裴衡手一摸脖子,指尖染血,明显是破了皮。
“岂有此理!简直混账!”
“裴先生,他们就是一群粗人,您别跟他们计较。”
这些年做镖局生意,伍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圆滑的合格商人。
“那些女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不要让外人见到他们吗!”
“裴先生你知道的,他们哪来过汴京这种富贵地方,听说南方的姑娘长得好看,又特别会伺候人,就一直吵吵着要去逛瓦子。”
“嗯?”裴衡面色又冷了一分。
伍英忙给他倒茶:“您放心,没让他们出去,带队的那个鹘回还是很专业的。
这三名妇人都是...那杂役的亲戚,反正照单算钱的,不会传出去,您把心放肚子里。
这些个傻大个没吃过细糠,就这已经美得不行了。”
裴衡脸上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这事要是漏了,你自己去跟相爷解释。”
伍英连忙点头。
裴衡今日来,就是要当面问问禁军搜查一事。
伍英将过程一字不落地说了,裴衡面色这才回暖。
计划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位极人臣的画面。
“还有五天就是太后寿辰,这几日你务必看好他们,切莫坏了相爷的谋划。”
伍氏镖局从没有暴露,两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对话全被江成听去了。
江成离去前,最后扫了一眼后寻欢作乐的八人,且让他们的脑袋在脖子上再待两天。
等到时机成熟,他一定会亲自来取!
他回到江府,看到林知夏盘坐在蒲团上,正歪着头看皇城司今日收集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对方微微倾斜的后脑勺,身上的戾气在夜风中一点点散去。
林知夏伸了个懒腰,回头正对上江成的双眼。
“顺利吗?”
江成眸光一敛,将事情如实说来。
“他们没有发现你?!”林知夏听完全程,面上难掩惊讶。
江成的武功这么高吗!
平日里,他鲜少在人前动手,是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武功远在阿昼和冽风之上。
面对杀父仇人,江成居然忍了下来,林知夏在其身上,并没有感觉到杀气。
她无声地拍了拍江成的手臂:“我们好好计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