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上漆的马车,尽显质朴之态,有一股干爽而清新的原木香气,让人联想到它的主人,也是这般儒雅醇厚。
林知夏如往常一般笔直坐着,双腿向外敞开,双手置于双腿上。
芙昕坐在林知夏对面,上下打量着对方。
寻常女子坐马车,多半是双膝并拢,微微偏向一侧双手交叠。
林知夏这副样子,看不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态,举手投足间满是男子的肆意潇洒。
“你扮男子这么多年,可曾经历身份暴露的惊险时刻?就像上次生病。”芙昕好奇问道。
林知夏笑了一下,对方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就像年少时的她一样。
五年时间,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少,记得第一次去田地查看农桑,当时正值盛夏,她没有经验,水蛭爬得衣角亵裤上都是。
当时她吓得面色惨白,可在其他人上手来帮忙时,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推开对方,结果直接栽到田地里去了。
还有一次,林知夏下乡借宿一家农户。
半夜突然贴过来一副粘腻腻的身躯,直往她怀里拱,吓得她直接从榻上掉了下去,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自此得了个柳下惠的名号。
关于月事的尴尬瞬间,就更多了。
好在吉人自有天佑,每次她都有惊无险的挺过来了。
芙昕听了一直笑,道:“你帮助了那么多百姓,破了那么多案子,这是你积的福报。”
林知夏不置可否,若真有福报,她倒希望这福报应在兄长身上。
孔舍在汴河边,临水而建。
院子不大,连府匾都未悬,显得那般随意。
大门处一块从汴河里捞出的大肚鹅卵石,上面刻有清峻的“孔舍”二字。
进门青砖铺路,墙边种着一排佛肚竹。
二层青砖小院,看着朴素,但在汴京这地方,价值可是不菲。
上次林知夏没能进门,门童一盆水将她泼了个透心凉。
门童显然还记得她,脸上明显掠过遗憾之色。
沿着青石路穿过月亮门,到了孔宅前厅。
厅内茶几方椅都是用竹子做的,材料普通工艺却极繁复。
孔老端坐在上首,头发衣襟一丝不乱。
“先生。”林知夏恭敬地上前见礼。
“别,我可没收女弟子。现下无人,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知行去哪了?”
林知夏面色一沉,将兄长失踪一事如实说了出来。
“什么!”孔老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他科考后未再归家!”
“是,从太兴六年冬,兄长进京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孔老满眼诧异:“所以在定远县和湖州任职的,都是你?”
林知夏点头。
孔老看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想到密报里定远县那场漕粮暴动,还有湖州那场三司会审。
五年前,林知行在孔舍辨经时,都没有这般从容气度。
此女不凡啊!若为男儿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孔老正心下感慨,他原以为林知行是出了什么意外。
突然,他猛地一转头,林知行五年前就失踪了,那岂不是。
“他被蔡府抓了?”
“您知道蔡汴对我哥哥.......”
林知夏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他当年拒了心儿的婚事,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孔老连忙跑到书房,拿出林知行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递给林知夏。
“你兄长拜入我门下时,我看得出他心有旁鹜另有目的,或许是心中有愧,他对孔舍每个人都很好。”
也正因如此,心儿才会对他.....
孔老扫过林知夏那张俊秀的脸,才学和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就连他这样的老家伙,都是满心满眼的欣赏,何况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当时,蔡府那小子买通吏部官员,想让他去开封府做个孔目官,一辈子守着那个档案室。
是我横插一脚,把他分去定远县做县令。”
孔老以为,林知行离汴京远远的,蔡府那小子就会歇了心思,他哪里知道,林知行就没离开过汴京。
此时他终于明白,当初林知行的不告而别,其实是被蔡府的人掳走了。
“他现在怎么样?”
问及兄长的处境,林知夏眸色一暗:“性命无忧,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也仅仅是性命无忧,至于身心被摧残成什么样,林知夏不敢深想。
孔老面色也阴沉下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安王与蔡雍谋反一事干系重大,在没有确认前,林知夏没有言明。
“蔡府守卫森严,我已经在想办法营救了。”
孔老神思一动:“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端明殿学士顾振海,原真定府知府,已经上表请辞。陛下准了,宣其回京,要给他赐伯府爵位......”
孔老还没说完,林知夏就忙道:“是咸宁二十三年,曾任遂城知州的那个顾振海?”
当年蔡雍被贬北地,其落脚处就在遂城,当时看卷宗时,里面提了一嘴,林知夏就记住了。
“看来,你知道的不比我少。不错,正是他。”孔老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顾振海年轻时,曾曝出豢养娈童的丑闻,因此才被调至遂城的。”
孔老说着,转身坐了回去,眼中暗含深意。
“活得久了,也就这点好处,四十年前的事了,就我这个老东西还记得。”
林知夏瞬间想到蔡汴,他那般样貌,在流放途中,押送士兵就曾对其起歹念。
而顾振海原本就有这个癖好,他又是遂城的统辖者。
“您的意思是,蔡雍复宠,是因为在遂城巴结上了顾振海?”
孔老见林知夏精准点破顾振海与蔡雍勾结一事,连连点头。
“若无顾振海替蔡雍铺路,圣上哪会想起蔡雍这个人!”
是了,蔡雍一介罪臣,有什么筹码能让一城知州为他卖力。
若是能探听清楚这其中的细节,通过顾振海刺激蔡汴,说不定有机会将兄长救出来。
“他什么时候抵京?”
“这个月底,太后寿诞之前。”孔老说完,指了指芙昕,“以后她跟着你。”
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芙昕上前挽起林知夏的手:“我会武,医术一绝,孔爷爷这是帮你呢!”
“可是您老的身体......”
孔老不等林知夏说完,斥道:“我身体好得很!不像你们兄妹,一个天生体弱,一个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