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洐冷眼看着她将床单揉皱,她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你觉得吴博士很无辜吗?他是否被逼我不清楚,但躺在实验台上饱受折磨甚至死亡的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一定是被逼。”
他曾亲身参与解救行动,亲眼见过血腥的实验室,更感受过那里沉重和压抑的气氛。
因此对于尹梦的说辞,只觉万分讽刺。
“我倒是很想知道,凌毅究竟是怎样逼迫吴博士的,居然能使那么多的生命惨死在他手下,我还没忘,当初见到他时他满眼疯狂,满眼都是对金钱和地位的痴迷,那状态,可不像是被逼的。”
尹梦眼眶充红,半句辩解也没有。
“你也是被逼的,那你觉得你自己无辜吗?”
一语中的。
尹梦灵魂仿佛受到冲击,指尖忽然松了力道。
被她揉皱的床单却无法复原。
她惭愧的低下头,唇瓣被她抿得发白。
“你们完全可以选择揭露凌毅的罪行,可你们不仅没有,还以被逼迫为借口帮他残害生命,究竟是被逼迫,还是为了心中的一己私欲,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尹梦,你最好祈祷倾倾还活着,否则,你得去给她偿命,就算是赌上所有也在所不惜。”
苏洐派人加强对尹梦的看守,转步去隔壁病房。
“他怎么样?”
谢肇耸耸肩:“一时无法接受,加上前段时候积压的疲劳,意识都是混乱的,人还在睡,嘴里一直念叨苏忆倾,这一次他保留着所有记忆,那份锥心之痛,你我都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苏洐眉眼下垂,尽力克制着有可能再次失去妹妹的悲伤情绪。
从前迟陌忱和倾倾有过怎样的感情,他也只是听别人转述,不算清楚,但眼下看来,或许那份情感比他想象中要刻苦铭心。
他见过迟陌忱昼夜不息的搜寻倾倾的下落,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能第一时间牵动他的情绪,比他这个作为哥哥的还要紧张。
至少,他自认无法做到像迟陌忱那样一刻不停歇,熬到精力严重透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对了,我已经安排人下海寻找苏忆倾的下落。”谢肇睇了眼紧握拳头的苏洐,拍拍他肩膀。
这是他这个作为兄弟的,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苏忆倾的最新消息他还没敢告诉米梨。
近段时间,她也在每日透支精力,只怕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如同迟陌忱一般,晕死过去。
“嗯,多调些人下去找吧,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见到,哪怕是……”尸体。
“好,这里有文彬守着,我们先走吧,让陌忱多睡会。”
下海的人搜寻了足有三天,迟陌忱也睡了足有三天。
醒来时,正好听到病房里有人向谢肇汇报搜寻进度。
声音不大,似乎是刻意压低,但谢肇摇头叹息的模样还是刺痛他的眼。
“继续搜。”他忽然插话。
谢肇回头,见他已醒,示意汇报的人先出去。
“你都听到了?”
迟陌忱坐起,嘴唇苍白,好似被抽尽了所有血色。
“你才刚醒,别太激动,既然尹梦说苏忆倾在海里,那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凭空消失,现在找不到,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只要一天找不到,就还有一分希望。”
迟陌忱眼睫轻颤,对他的话不置一词。
如此,兴许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吧。
再坏的结果,他压根不敢去想象和面对。
**
与此同时。
程柚初觅食回来,忧心忡忡的朝苏忆倾道:“最近有不少人类下海,看他们的架势八九不离十是寻找你的。”
“他们还不肯放过我?”
“不清楚,反正这段时间你不要乱游动,好好待在这里,深海还不是他们能找来的。”
苏忆倾接过吃食:“嗯。”
日子一天天过,伤好得慢,可她对迟陌忱的思念已经达到无法自我消解的程度,连带着食欲都骤降。
为避免阿姐看穿,她转移话题:“阿姐,你怎么还维持着换脸术,不换回真正的面貌吗?”
程柚初摸了摸自己此刻的脸:“这几天顾着担心你,一时忘了,不碍事,反正你都恢复记忆了,真脸假脸都一样。”
苏忆倾小口嚼着食物,不吭声了。
程柚初看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估摸着,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出现其余情绪。
“若是实在吃不下,就别强迫自己了。”
苏忆倾闻言,放下食物,避开伤口抱着自己的尾巴,缩成一团:“阿姐,我想他。”
程柚初不搭腔。
“阿姐,你还会阻拦我们吗?”
半响,没等到答案。
她看去,程柚初当前的神情她无法表述。
但那抹一闪而逝的无奈,她没错过。
“阿姐?”
“不会了。”程柚初的声音很低,带着释然,“再也不会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你盼回来,那样的错事一次就够了,南氤,等你伤好后,你就去找他吧,阿姐不会再对他做什么。”
黯然神伤多日的苏忆倾总算有了丝笑容,她抱住程柚初,像以前一样跟她撒娇:“阿姐,等我伤好之后,我也想住在像这里一样好看的地方。”
程柚初望了眼四周,暗暗将此处布局记下:“等你好了再说。”
苏忆倾知道她是答应了,自个偷着乐。
其实以前住的那个洞穴是阿姐让给她的,她住在里面,安全,可两条人鱼挤不下,阿姐便住在洞穴外的某处狭窄石缝。
如今想来,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是她辜负了阿姐的疼爱与守护。
没多久,姚姚和苏苏回来了。
“南氤姐,桑榆姐,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去哪?”苏忆倾从珊瑚礁里浮起来。
“去我们族群生活的中心区域,那里生活着很多同类,而且可以去找巫医给你治疗鱼尾的伤,她一定有办法。”
“族群?”
“嗯。”
苏忆倾和程柚初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惘然。
在上岸前,她们在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不知道有族群的存在,甚至连一个同类都不曾遇到。
苏忆倾还以为,整片海只有她和阿姐两条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