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
艾伦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纸张轻微的摩擦声在凝重的会议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平静无波，开始宣读内容。
“通过前期筛选，邀请参加测试的人选共计一百六十二名。”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一众肩章闪亮的将校，他们的表情各异，但都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
“其中，一百四十人因未能识破‘水镜幻身’，已按规定下达遣返原部队的通知。”
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一百六十二人，只剩下二十二个？
这淘汰率未免也太惊人了。
“目前合格者，二十二人。仅能勉强编成一个半中队。”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北方军区尚有四十人未完成测试。”
杰西亚副参谋长单片眼镜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语气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剩下四十人么？艾伦少校，以你设定的标准，恐怕这批人能通过的，依旧是少数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姿态带着几分压迫感，似乎想从艾伦那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那么，是否可以考虑，适度降低一些标准？”
”毕竟，组建部队迫在眉睫，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艾伦微微摇头，声音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抱歉，副参谋长阁下，恕我无法接受。”
他心中暗忖，这大好的拖延练兵，进而摸鱼的机会，至少，至少也得再拖上一个月，才能将这些潜在的“优质材料”打磨一番。
“此刻降低标准，不仅对先前被淘汰的测试者有失公平。”
“更重要的是，维持一个统一的基准，对后续部队的战力评估和整体协同至关重要。”
他抬眼，迎上杰西亚探究的目光，毫不退缩。
“而且，我认为，在先前被淘汰的那些人员中，不乏具备潜力的优秀魔导士。”
“他们欠缺的可能只是系统的引导和针对性的高强度磨砺。”
“如果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派上用场。”
这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战务局的将校们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哦，可以一用，是么？”
一位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将校低声重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敲击，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将校们开始低声交谈，眼神交错，重新评估编制所需的时间与可行性。
让这些在初轮就被刷下来的所谓“老兵”进行再训练和再教育，这绝非易事。
帝国军中，各个部队的训练体系、战术风格本就存在差异，将不同素养、不同战技习惯的人员强行糅合在一起，其难度甚至可能超过从零开始训练一支新兵部队。
那简直是一场指挥上的灾难，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要达到艾伦少校所要求的那种近乎变态的“中队水准”，并以此为蓝本组建三个大队……
参谋本部的战务局将校们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这个时间，恐怕会相当、相当漫长，甚至可能拖垮整个项目。
杰西亚副参谋长深邃的目光在艾伦身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点着桌面，最终还是将这个棘手的皮球踢回给了始作俑者。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特有的磁性，缓缓问道，“艾伦少校，依你之见，大概需要多久？”
回答出乎意料的迅速。
“至少，需要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会议室内的空气瞬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几位性子急躁的将校甚至险些从铺着厚重天鹅绒的椅子上弹起来。
他们这些行伍多年的老将，绞尽脑汁都觉得头疼的难题，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用“一个月”轻飘飘地带过！
众人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艾伦·路德维尔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怀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若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少校，敢在如此场合说出这样的大话，恐怕早已被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直接叉出去了。
然而，艾伦·路德维尔，这个名字，连同他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战绩和近乎残酷的选拔手段，却让在场的将校们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惊疑与怒火。
他们比谁都清楚，正规军新兵的训练教育，从入伍到初步形成战斗力，起码也得花上两年时间。
这还是普通士兵，若是临时征召的炮灰，或许能缩短一些，但那质量……不堪设想。
但眼下要组建的，可是肩负特种作战任务的精锐魔导士大队！
在一个月内，将一群初选就被淘汰的“残兵败将”和少数勉强合格的“幸运儿”，锤炼成符合他那苛刻到变态标准的中队，并以此为基础扩建成三个大队？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是，当他们注视着艾伦·路德维尔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时，对方身上那股毫不退缩、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沉稳气势，却又让他们心头一凛。
那平静的眼神背后，似乎潜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冷静而自信。
‘或许……这小子，真的是从地狱战场爬回来的恶鬼也说不定。’
‘银翼凶星……恶鬼教官……果然名副其实，这份胆魄，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少人心中闪过类似的念头，原本已经涌到嘴边的质疑与指摘，也默默地咽了回去。
在场众人中，或许只有杰西亚副参谋长，在那一瞬间，真正洞悉了艾伦·路德维尔平静表情下的暗流汹涌。
他从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中，清晰地解读出了一句无声的宣言，一句充满了绝对自信与狂傲的宣言。
‘我会将那群在你们看来已是废物的士兵，在一个月内，训练成让你们瞠目结舌的精锐，给你们好好瞧瞧！’
看看吧，这才是“银翼”应有的气魄！
这才是被他杰西亚看中的人！
杰西亚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微笑，带着欣赏，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仿佛成了在场唯一能理解艾伦此刻心境的人，于是，他给予了艾伦所需要的，最大程度的信任与放权。
“放手去做吧，艾伦·路德维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鼓动人心的力量，回荡在会议室中。
“都到这个地步了，一切按你的想法来，无所谓了。就算……粗暴一点，也没有关系！”
杰西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相信，以艾伦的聪敏，一定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所谓的“放手去做”，“粗暴一点”，潜台词便是——只要不闹出几条无法收场的人命，其余一切，参谋本部都会为你兜着。
“是！”
艾伦应声答道，语调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然而，就在他低头应诺的瞬间，嘴角极快地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笑容转瞬即逝。
可杰西亚看到了，那嘴角上浮的笑容，宛如魔鬼收割灵魂时候的狰狞微笑。
杰西亚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道，‘帝国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才能打破僵局。’
简单的会议在一片复杂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临走前，杰西亚副参谋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身旁的副官吩咐。
“对了，将这份bK-201部队的初期测试记录，以及艾伦少校提交的训练计划概要，一同送达军部教育总监处备案。”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具体事宜，让他们看着办。我想，总监处的那些教官们，会对这份‘新颖’的训练方案很感兴趣的。”
——————
数日后。
艾雷西亚大陆，罗门帝国境内，阿尔卑斯山脉东段，格林姆山峰训练基地。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砂，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过崎岖不平的山地，发出呜呜的呼啸。
艾伦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断崖边，冷硬的岩石上覆盖着薄冰。
他俯瞰着下方雪地里，一群正进行着高强度体能与魔导协同训练，此刻已累得如同死狗一般的魔导士们。
艾伦的目光平静，只是那双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自省。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掩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总觉得……我最初那个‘合理合法拖延练兵顺便摸鱼刷点技能熟练度’的计划，好像在哪个环节，出了点微妙的、不可控的变故……”
下方，一名身材魁梧的魔导士刚刚完成了一轮极限负重雪地冲刺，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进没过膝盖的雪堆里。
他像条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迅速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凝结成冰霜。
艾伦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训练强度，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超纲了？
甚至可以说是严重超纲了。
他原本只是想用一个高得离谱的标准，名正言顺地刷掉大部分人，然后以人手严重不足为由，光明正大地将部队组建时间拉长。
这样，他就有更多时间去深入研究这个世界的魔导技术。
可杰西亚副参谋长那句意味深长的“粗暴一点也没有关系”，以及那几乎等同于“全权委托，生死不论（只要别真死人）”的放任态度。
让他那颗原本只想“有限度折腾”、“点到为止”的心，不知不觉间就……彻底放飞了那么一点点。
再加上系统面板上，那些通过高强度训练和各种花样百出的模拟对抗，不断向上跳动的技能熟练度和珍贵的属性点，也确实……太香了，让人欲罢不能。
于是乎，训练计划在“一切为了帝国”、“一切为了提升战力”的大义名分下。
就朝着某个他最初并未预想，甚至有些失控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他再次看向下方那些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眼神中却又夹杂着敬畏与一丝丝狂热的“学员”们。
艾伦心中那丝微不可察的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效率至上”的念头所取代。
‘嘛，算了。反正只要能在一个月内，把他们练出来，达到甚至超出预期，结果总归是好的。’
‘至于过程……谁在乎呢？’
艾伦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他更加清醒。
远处的集合哨声已经尖锐地响起，穿透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