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厢,镖船逢水匪,项人尔下水对敌生死不明;陈忘出奇谋,洛人豪独守镖船共存同亡。
那边厢,扬帆贼甘圆二正高扬锦帆,载着巨剑姑娘胜英奇顺风顺水,远离了战场。
那背负巨剑的姑娘胜英奇神勇异常,曾在肖三儿客栈以一敌五,轻松解决旱鸭子蒋霸三。
可是如今对上那扬帆贼甘圆二,却未必能轻易得胜。
甘圆二横行江面多年,武功虽不见得高不可攀,可控船之技却十分了得,数年以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命丧于他的锦帆之上。
有诗为证:
惊涛骇浪锦帆扬,客路商贾肝胆丧。
铁桨拍水冤鬼泣,横行江面恶名彰。
胜英奇所使的又一把巨剑,若要发挥其威力,必须遵循两点要义。
其一,便是要有极强的下盘功夫,只有下盘足够稳定,才能不被巨剑左右,从而充分发挥剑势;
其二,便是要学会以剑势引身形,正所谓人随剑走,而完成这一点,需要的是宽阔的场地。
可一旦上了扬帆贼甘圆二的锦帆之上,胜英奇赖以克敌制胜的巨剑却是半点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一来,锦帆随江流而动,摇摆不定,身形尚且难以稳定,遑论挥舞巨剑;二来,船身狭小,稍有些较大的动作,便有跌入水中的风险。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驾驶锦帆,带着自己越行越远,心中焦急无比,奈何自己每欲挥动巨剑攻击,对面那肥矮的家伙只需轻转锦帆,略一使桨,便使得锦帆左摇右晃,让船上之人寸步难行。
面对此种情形,胜英奇拼尽全力,也只得勉强稳住身形,根本没有机会对甘圆二发起攻击。
那扬帆贼甘圆二眼见胜英奇左支右绌,任由摆布,却似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更生出戏弄之心。
他一边从那张肥脸挤出奸恶的狂笑,一边用不三不四的言语调笑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上爷爷的锦帆。你可知晓,爷爷有个规矩,上了爷爷的船,可就是爷爷的人了。”
“呸!”
胜英奇见那甘圆二不仅相貌丑陋,还出言不逊,骂道:“你这肥圆矮子,休再胡言乱语,本姑娘定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我没听错吧?你可连站都站不稳呢!”甘圆二说着话,猛地加大了摇摆锦帆的力度。
胜英奇冷不防一个趔趄,险些跌入水中,只得腾出一只手紧握船帮,不敢放手。
她抬头怒视甘圆二,大骂道:“甘贼,你不是男人,有种停船靠岸,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
“堂堂正正?你开什么玩笑?”
甘圆二摇晃着肥圆的肚子,咧着肥圆的大脸盘子猥琐地笑着,说:“爷爷既然诨号里沾个’贼’字,便是既不堂堂,也不正正的。”
说到此处,甘圆二那贼溜溜的眼睛对着胜英奇娇小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不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锦帆之上,爷爷从无敌手,你虽不如镖船上那白衣美人儿生的好模样,奈何爷爷从不挑食,若乖乖束手就擒,尚能好生待你,否则,嘿嘿……”
胜英奇眼见甘圆二那一张肥腻的脸上挤出一副猥琐淫靡的表情,不由得生出一阵恶心,腾腾怒火自胸中燃起,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只恨那船身摇荡,近不得甘圆二身前。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胜英奇干脆豁出去了,提剑起身,大喝一声:“狂徒,本姑娘纵然劈不得你,也要将这锦帆砍成两段,同归于尽,也好过活着受辱。”
说罢,她竟然卯足了全身力气,用重剑猛劈锦帆。
“别!”
甘圆二未料想这姑娘的脾气竟然会如此之火爆,性子更是如此之烈,一时不防,急忙飞扑上去,祭出手中铁桨,来阻挡姑娘手中巨剑。
两柄武器陡然相碰,只听得江面之上,传出震天动地的一声金鸣,江水立刻以锦帆为圆心,荡起层层涟漪。
一股巨力自铁桨传导至甘圆二手臂,直打的他肌肉发麻,骨骼刺痛,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来。
好在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好歹救下了这艘锦帆。
甘圆二正暗自庆幸锦帆未被击沉,哪料想对面那姑娘突然暴起,重剑一转,便再次朝甘圆二挥来。
一时之间,甘圆二已来不及控帆摇桨,只觉得呼啸剑风扑面而来,仓促之下,只得凭借本能反应,再次举起铁桨迎敌。
可胜英奇激怒之下,挥出的重剑竟挟带千钧之力,只一击,便将那甘圆二连人带桨击落水中,却听得“扑通”一声,甘圆二那肥圆的身躯在江心翻起一团巨大的水花,随后便沉于江中,不见踪影了。
胜英奇心有余悸,举起重剑,盯紧了水面,以作防御之态,未敢有半分松懈。
过了许久,她见江面平缓如常,便向那甘圆二落水处走了两步,探着脑袋去查看江中动静。
江水顺势而流,平缓如常,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胜英奇盯了许久,看江中确无动静,料定那扬帆恶贼甘圆二多半已葬身于江水之中,这才将举起的重剑放下,长吁了一口气。
高度紧张戒备之后的放松之时,人最是疲懒惫怠。
几乎就在胜英奇将重剑放下的同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水花激溅之声。
胜英奇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团水花破江而出,水花之上,赫然是那被击落于江水之中,许久未曾出现的扬帆贼甘圆二。
此刻,那甘圆二正高举铁桨,朝胜英奇猛砸过来。
胜英奇心中大骇,仓促之间举剑迎敌。
可胜英奇的巨剑虽能配合身法轮转如飞,奈何却有一致命缺陷,只因其过于沉重,起势便不免会慢上半拍。
生死相搏之际,半拍便足以致命。
更何况胜英奇高度紧张之后刚刚松弛,突逢变故,难免反应不及。
故此虽有举剑格挡的动作,却是心先动而剑未至,稍一迟缓,便被那甘圆二抓准战机,一桨拍在胜英奇手腕上。
却听“咚”的一声闷响,巨剑脱手,将甲板砸出一个深坑。
甘圆二一击得逞,并不打算给胜英奇丝毫喘息之机,于是猛推铁桨,直掼向胜英奇的胸口。
胜英奇右手被铁桨猛砸,伤筋动骨,一时不能用力,情急之下,便以左手擎住桨叶,借以御敌。
奈何甘圆二这一击力道巨大,胜英奇本就站在船缘,经此猛力一推,重心难稳,上半身已悬于江水之上,只得紧紧握住铁桨桨叶,方可勉强稳住身形,不致落入江水之中。
方才,甘圆二因一招不慎,被胜英奇狠狠打落江水,可谓九死一生。
若非他靠着长年累月在江上锤炼的闭气功夫,恐怕难以逃过此劫。
经此挫败,甘圆二心中已然恼羞成怒,故此刚上船时,其攻势凌厉凶猛,步步杀机。
然而此刻形势再次逆转,甘圆二见胜英奇右手已伤,身体又半悬于江水之上,几乎再无翻盘的可能,便又生出调笑之意。
“小丫头好烈性,”甘圆二哈哈大笑着,说:“世人不知,玩腻了那些顺从乖巧的女娃,才晓得烈性丫头最是好玩。”
“肥圆矮子,大癞蛤蟆一般的泼才贼子,也敢痴心妄想。”胜英奇虽受制于人,嘴上却不让半分。
“骂的好,骂的妙,骂的爷这心底里啊,美滋滋啊呀!”
甘圆二为匪多年,横行江上,早不是在乎颜面之人。
他只将铁桨向前一递,胜英奇便离江水更近了一些,江水拍打过她的脊背,抓着桨叶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甘圆二像玩弄猎物的猎手,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胜英奇的样子,用粗糙肥短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道:“丫头,等抓了你,爷爷定会好好地调教调教你,等把你这小身子骨玩儿散架了,看你还能剩下多少烈性。”
此种状态之下,胜英奇维持平衡尚且困难,更无丝毫反抗之机。
可依着她的性子,却是宁死也不折腰。
她双目圆瞪,怒视甘圆二,开口道:“肥圆矮子,今日本姑娘棋差一招,折在你的手里,本姑娘认了。可你千万不要得意,用不了多久,我二哥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来为本姑娘报仇。”
说罢,她竟然将左手一松,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胜英奇不识水性,这一松手,便是存了必死之心。
随着她在江水之中不断地下沉,胜英奇对自己孤身犯险的鲁莽行为已有悔恨之心,但身为巨剑胜无敌的女儿,宁死不辱的气节还是在骨子里一脉相承的。
随着意识的渐渐丧失,恍惚之中,胜英奇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在向自己走来。
“大哥,你怎会来?门中危机四伏,你不坐镇中央,怎能轻易离开?”
胜英奇看着那人的影子,心中竟半是欢喜,半是忧惧。
见那人不说话,胜英奇幡然醒悟,心道:“传说人死之前,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果然是真的。如此,英奇便更无遗憾了。”
果然,随着胜英奇这思绪涌来,那人影竟也渐渐消失于阴影之中。
下沉,下沉……
不止是身躯,还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并不久,死亡的过程中,一息之间也会被无限拉长。
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中,下沉竟突然停止了,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拖着胜英奇在不断向上。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破水而出的激荡之声,大股的新鲜空气忽然涌入胜英奇的口鼻之中。
她像饿极了的婴儿吮吸乳汁一般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的空气,涣散的意识渐渐回归到了身体里面,脱口而出:“大哥,英奇就知道你会……”
然而下一刻。
胜英奇猛一睁眼,却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所有美好的幻梦,迎面撞上的是一张肥圆丑陋的大脸,分明是那扬帆恶贼甘圆二。
甘圆二浑身湿漉漉的,蹲在锦帆的甲板之上,一只手狠狠揪住胜英奇的头发,看着她的脸说:“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去打听打听,落到我甘圆二手中的女人,不抽骨剥髓,吃干抹净,哪个能轻易死去的。”
“呸!”
胜英奇向甘圆二的肥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作为对他的回应。
甘圆二见这丫头毫不服软,恼羞成怒,抓着胜英奇头发,又将她狠狠按入江水之中,待胜英奇猛灌了几口江水,才在窒息之前将她提上来。
他颇有些洋洋自得地威胁道:“怎么样,服个软,伺候好爷爷,兴许能饶你少受些苦头。”
“我二哥一定会杀了你的。”胜英奇被呛的咳嗽不止,目光却异常凶狠。
听到胜英奇提起二哥的名号,甘圆二竟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少拿你二哥吓唬爷爷,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前,葛家横行江面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了。现如今这江面上,白条帮始终有一席之地。”
说罢,便又将胜英奇淹入江水之中,志得意满,以此为乐。
不多时,胜英奇便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她口中轻动,话不连贯,说的是:“修文,武,哥……”
甘圆二提着胜英奇的头发,道:“你喊吧!就算喊破了喉咙,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没有……”
话未说完,甘圆二却忽然停住了,他的脑袋机械般地转向身后,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骇的事物。
随即,他的口中念出刚才未曾说完的最后一个字:“人!?”
甘圆二说的没错,江面之上,确实有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直直地立在江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锦帆。
他虽似踏浪而来,可双脚却没有任何动作,倒更像是在御风而飞。
更为奇异的是,在他经过的轨迹之上,竟似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练,将江水都一分为二。
虽是踏江而行,却如平地跑马。
“逃。”
这是此刻甘圆二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于是他立刻放开胜英奇,任她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自己则慌乱地控制锦帆铁桨,欲以最快的速度逃窜,尽量远离那江面上的少年。
扬帆贼的锦帆快,那少年却更比锦帆更快十倍有余。
却见甘圆二刚刚拉住帆绳,还未来得及扬起风帆,那少年居然已到眼前,却见他腾空而起,只是从甘圆二身旁掠过,便又重新落入水中。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交锋,那甘圆二却像是着了什么厉害的法术,半边身子的肥肉被绞成碎烂,血浆漫天飞舞,痛苦地跌坐在甲板哀嚎。
“扬帆恶贼,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