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涧山崖高耸,草木茂盛,一条清溪自山涧之中潺潺流出,滋润着清溪原茂密的草场。
一辆镶金嵌玉的豪华车驾孤零零地停在涧中,高猛及赵子良二人冲了上去,见车中无人,料定平南王朱昊祖已投奔山林,于是各自下马,提了兵器,也追进林中。
此刻的平南王朱昊祖,正由麾下周熊郑虎二将,左右搀扶着,在山林之中艰难跋涉。
朱昊祖素日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没跑多远,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熊郑虎二将半拖半拽,如何能走的快?
见高猛赵子良二人追的紧,周熊干脆停住脚步,对平南王道:“王爷,你先走,我自为王爷断后。”
平南王素来视周熊吴罴为帐中心腹,先前一阵已失了爱将吴罴,又怎忍心周熊为自己牺牲?
他看着周熊,想起素日里的无限风光,再看看如今,浩荡大军皆舍他而去,寂寥光景,无限惆怅,悔道:“我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啊!实在不行,我去找他认个错,道个歉?”
“回不去了,王爷,回不去了,您犯的是造反的重罪,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啊!”周熊将凤头金攥斧立在身前,对郑虎交代道:“郑虎,你带王爷先行一步,我来断后。请务必保王爷周全。”
郑虎点了点头,拉着朱昊祖,又向山林深处奔去。
不一会儿,高猛及赵子良追到,见周熊挡在前面,不由停下脚步。
周熊打量了一下高猛,问道:“我兄弟吴罴,是死于你手吧?”
“那个拿大钺的汉子么?倒算得上一员猛将,”高猛向来敬重悍不畏死的武将,随即补充道:“只可惜空有一身力气,却没学到好武艺。”
“是我没有教好。”周熊略略低下头,仿佛有些内疚。
“朱昊祖在哪?”赵子良银枪一指,问道。
他一心想抓住直接参与诬陷父亲的平南王,并无多少废话。
“哼,想见王爷,先过本将这一关。”周熊一踢斧柄,将凤头金攥斧擎过头顶,朝赵子良猛扑过去。
赵子良眼见一个黑压压的庞大身躯扑来,手中巨斧运满十分力气,劈头盖脸劈将过来,岂敢怠慢?
他双手握紧镔铁点钢枪,举过头顶格挡,凤头金攥斧的斧刃与镔铁点钢枪枪杆相击的瞬间,一股怪力沿枪杆而下,贯穿赵子良全身,直至足底,震的赵子良猛退几步。
幸有大树阻挡,方才稳住身形。
那镔铁点钢枪被巨斧所击,兀自震颤不休,若非赵子良臂力不俗,长枪必脱手飞出。
周熊欲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怎会给赵子良反应的时间,一击不成,便又故技重施,运起金攥斧,再劈赵子良。
赵子良刚刚稳住心神,巨斧又至。
他背靠大树,无处可逃,眼见斧刃劈面而来,正愁无法应对,忽见侧面飞来一柄铜锤,“咣”地砸向巨斧斧面,随即高猛将另一柄卧瓜铜锤挥来,直取周熊腰腹。
周熊眼见高猛出手,只得撤手回防,用金攥斧挡住铜锤。
高猛见一击被挡,顺手捡起刚刚被自己飞出的铜锤,又加了一把力气。
双锤加持之下,高猛竟与那生的如同巨熊一般无二的周熊打的有来有回。
见二人打了起来,赵子良缓了口气,正欲提枪助战,却被高猛阻拦,道:“本将自来料理此人,你赶紧去追平南王,切莫走脱贼首。”
赵子良点了点头,便欲绕过二人,去追平南王。
周熊心系平南王安危,见赵子良去追,便欲拦截,被高猛看见,大喝一声:“与本将打斗,也敢分心?”
说罢,高猛一锤砸中周熊后心。
饶是周熊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一下重击,顿时呕出一口鲜血,自知高猛悍勇,不敢轻敌,举起金攥斧专心对敌。
“将军保重。”赵子良见二人专心打斗,便依高猛之言,独自向前追去。
却说这平南王,正与麾下四将之一的郑虎拼命逃跑,走不多远,朱昊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郑虎又拉又拽,死活不肯挪动一步了。
“王爷,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再不走命就没了。”郑虎催促道。
“走,走不动了。”朱昊祖喘着大气,连连摆手。
郑虎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干脆将雁翅鎏金镗朝地上一丢,蹲下身子,道:“王爷,我背您走。”
朱昊祖看着郑虎的脊背,再看看自己肥壮的身子,竟然有些感动。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郑虎的提议,随后说:“虎子,周熊吴罴是我从死囚牢笼中放出的犯人,王豹卫烺是我招揽的盗匪和帮派首领,只有你,是真正的将门之后,是与本王一起在王府中长大的孩子。”
“哥哥!”郑虎听到朱昊祖称呼他的小名儿,倍感亲切,一声“哥哥”脱口而出。
朱昊祖拍了拍郑虎的肩膀,表示欣慰,随即道:“我带你们走的,是一条不胜便死的绝路。我自以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朝廷已失民心,我一举义旗,天下必云集响应,不想却痴迷此道,不能自拔。记得刚有此心之时,你也曾全力劝我,当安养黎民,徐徐图之,可我偏偏急功近利,不纳良言,偏听阿谀,以致痛失民心,有此大败。”
“哥哥,不要说了,我这就带你走。”郑虎自小跟着朱昊祖长大,与其感情非同一般。
朱昊祖却执意不肯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里去?我出生便是王爷,享尽荣华,难道还能跌到泥土里,去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吗?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我反罪滔天,但你还有机会。趁周熊阻挡敌军,你快将我抓了,献给朝廷,或能功过相抵,洗脱罪名。”
“王爷,王爷啊!”郑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正在此时,赵子良已然追至,将手中点钢枪向前一指,大喝一声:“朱昊祖,你往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见赵子良赶到,朱昊祖催促郑虎道:“虎子,本王命令你,快些擒我,以获首功。”
“王爷。”郑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随即捡起雁翅鎏金镗,缓缓起身。
平南王朱昊祖闭上双眼,一滴浊泪自眼眶流出,不知是释然还是悔恨。
随即,他开口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哥哥。”
郑虎手中的雁翅鎏金镗却没有指向平南王,而是对准了赵子良:“想动平南王,先过我这一关。”
“你……”朱昊祖不知何样心情,喉头轻动,却口不能言。
“王爷快走,今日虽败,只要王爷尚在,尚能收拢残兵。皇帝昏庸,天下迟早有变,隐遁山林待时而动,未必没有机会。”郑虎一番劝谏,也不知是他自己真的相信如此,还是仅仅为了宽慰平南王。
见郑虎一片忠心,执意如此,平南王不忍郑虎心意落空,努力撑起身子,独自踉跄着逃向山林深处。
“朱昊祖休走,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赵子良见朱昊祖欲遁走,挺枪急追。
见赵子良来追,郑虎岂能容他?
他双手握住雁翅鎏金镗,瞄准赵子良胸膛直刺出去。
赵子良横枪挡住雁翅,郑虎大喝一声,借山形之利,居高临下,直冲过去。
赵子良身处山坡之上,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一连退了数十步,眼看形势于己不利,于是后退之中,踏中身后树干,方才稳住身形。
双方角力,一时难分胜负。
朱昊祖两步一喘,只机械地向密林深处奔走,却不知目的何方。
他那一身华服已沾满污渍,又被树枝划得凌乱,显得狼狈不堪,哪有半分昔日平南王的风采姿容。
浩浩西南,曾为称王之地;茫茫天下,几无容身之所。
正茫然奔命之际,忽然从山林中传来一支曲子,似是个山中少女所吟唱:
群山莽莽,丛林苍苍
遥忆往昔,无限风光
一朝兴起,图霸称王
出师未捷,惟余孤寡
孤寡,孤寡,梦中几回称孤道寡
孤寡,孤寡,如今只剩寡人孤家
天下茫茫无处藏,山林深深把骨葬
平南王朱昊祖听到此曲,心中无限唏嘘感慨,只感前景悲凉,万念俱灰。
鬼使神差一般,朱昊祖循声而去,果然见到一妙龄少女,婷婷背向而立。
“平,南,王,别来无恙。”少女嗓音甜美,说话时,并未回头。
“你怎会认识我?”朱昊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少女的声音。
少女回头,浅浅一笑:“王爷,分别不久,便不认得我了?”
“草,草鬼婆……”平南王认出寒香,惊惶地跌坐在地上,竟吓得手脚并用,向反方向疯狂逃窜。
不料刚一起身,却与一个少年撞了满怀,抬头看去,见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前路,不禁发问:“你又是谁?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少年将折扇收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道:“黑衣六队长——驭狼者万灵风,见过平南王。奉严大人之命,特来请平南王自裁。”
“哈哈哈哈……”
平南王朱昊祖被寒香和万灵风阻住道路,心中反倒释然,开口道:“你们究竟是朝廷的黑衣,还是严蕃老儿的家犬?”
“严大人深受皇帝信任,朝廷大小事宜,皆决于严大人之手,听命于严大人,自然也是忠于朝廷。”万灵风坦然作答。
寒香道:“平南王,严大人念你一片忠心,屡屡疏财进贡,故容你扩军剿匪。你不思报答恩情,反而心存反意,妄言’清君之侧’,严大人岂能容你?”
“说的好听,”平南王朱昊祖骂道:“若无严蕃老儿,我哪有今日?他不过怕我将彼此之间的往来交易抖出来罢了!”
“成王败寇,多言无益。”
万灵风没让朱昊祖说出更多,只道:“平南王,您知道寒香的手段,若不想死的太过难看,烦请王爷自行动手,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你,你们……”
平南王看看万灵风,随后又看看寒香,心中最后一点求生之欲也渐渐消散,只道:“罢了,罢了,成王败寇,我一心念着成功后的权势滔天,却未曾想过会败。今日之事,该当早有预料。”
说罢,平南王抽出腰间宝剑,悬于颈上,对万灵风和寒香说道:“告诉严蕃老儿,若失民心,其势虽大,必不能久。我之今日,便是严蕃老儿的明日,他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过太多。”
“谨记平南王之言。”万灵风鞠躬行礼。
宝剑划过脖颈,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滴在枯叶之上。
平南王肥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荒岭之上,茂林之中。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半世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时无刻不是前呼后拥,如今死去,却只身埋荒草,甚至没一个收尸之人。
万灵风和寒香看平南王没了呼吸,便远离此地,隐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