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城的城门洞开着,像是在迎接它的王。
平南王朱昊祖对这座城无比熟悉。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只手遮天,在这里为所欲为,在这里来去自如……
可是这一次,当他带领浩荡大军匆匆忙忙赶来,面对着这大开的城门,却犹豫了,胆怯了……
平南王驻足于城外,久久不敢进入。
徘徊于城下,平南王朱昊祖狐疑了好一阵子,试探了多次,确认没有伏兵之后,才敢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冲向平南城,本以为要大战一场,可没料想却扑了个空。
平南城中只剩下些百姓,哪里有半点义军的身影。
对此,朱昊祖竟然很是郁闷。
他派出了无数探马,四处搜寻,却始终找不到所谓西南义军的踪迹,一众足以占领他的平南城的人马,竟然就这样在西南人间蒸发了。
直到这个时候,朱昊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想起回师救援的路上,天道军首领洛人豪总是带着小股部队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稍一交锋,便退入山林,像恶心人的苍蝇一般,让人不胜其烦,拍不死,追不上,趁你不备便要叮你一口。
平南王朱昊祖一直认为,这是因为敌军胆怯,想阻挠大军攻打平南城。
直到进城后他才明白,这些袭扰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虽然西南义军占领了平南城,可又不凭借坚城死守,可见他们真正的目的,一定不是被轻易舍弃的平南城,而是位居南北要塞的镇南城,那才是真正的战略要地。
也许卫烺是对的,那封被截获的信件只是为了行离间之计,同时坚定他回师救援平南城的决心。
可就算再给朱昊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他的心目中,平南城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池,而是他作为王的政治符号,近几天的日子里,这种感觉来的愈发强烈。
造反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义旗一举,天下响应,发兵北上,直取京师,则天下可定。
可到了镇南城他才发现,真正的战争,并不是他剿匪扩军这些年积累的经验所能比拟的。
相较于攻城,山野剿匪这种以绝对优势兵力追着敌人屁股跑的战争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无聊游戏。
镇南城顽强的抵抗给平南王朱昊祖的信心以很大的打击,想起前去京城还有那么多座城池,不禁心生退缩。
可造反,自古以来便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之路。
造反的旗帜一旦举起,便绝无回转余地,只有你死我亡,成王败寇。
这些日子里,朱昊祖无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容不得任何一点点失误。
西南是他的根本,平南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属于他的王城,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同样的,对于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卫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一定要被他扼杀掉。
他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丧命,他要的是风不能吹,草不能动,万无一失。
想明白了敌人的计策,朱昊祖已经不能够再安坐平南城了。
于是他留下一个心腹偏将携一千精兵镇守平南城,并让鹤田正雄的倭兵辅助。
这是朱昊祖的习惯,总是留下两个人,互为制约。
至于他自己,则再次率领大军北上,此去,必一举拿下镇南城,便可以此为依托,缓缓清剿西南反抗势力,并伺机北上。
如此,大事可成。
为了给连日奔波劳苦却一无所获的士兵们加油打气,临行前夜,朱昊祖专门举办了收复平南城的庆功大会。
庆功宴上,朱昊祖大行封赏,言必称敌军畏惧我等,望风而逃,却绝口不提中计之事。
士兵们得了好处,又有了事成之后封官加爵的许愿,也凭空多了几分力气,少了许多抱怨。
事不宜迟。
休整一夜,朱昊祖立即召集兵马行动,浩荡北上。
平南王麾下想要表功的士兵们强迫城中居民箪食壶浆相送,作出一副欢送王师出征的繁华景象。
居民们则议论纷纷。
这番景象,就在几天之前,平南王起兵之时,大家刚刚经历过一次,如今又要重新演上一遍。
难道以后平南王一时兴起回一趟家,大家就要出一次血吗?
如此这般,这平南王军还真不如前几日来此的义军,他们虽装备粗陋,却分毫不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算有个别不受约束的,只要上告御史大人,必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心中虽不痛快,见到大军经过却还要还要强颜欢笑,端出自家吃食果品,立在道路两旁送平南王军出征。
平南王军中士兵们也不客气,连吃带拿,满载而去。
个别不老实的,看见道旁漂亮的小媳妇儿,也不免趁机摸摸脸蛋,碰碰小手,装备虽然精良,却分明是一帮流氓地痞,哪有半点正规军的样子。
这不,一个人群中的白衣美人儿便引起一众士兵的眼球。
有个胆大的凑过来,刚准备去那白皙的脸蛋儿上捏一把,却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手腕儿,小兵正欲发作,被那只大手的主人充满杀气的眼神狠狠一瞪,顿时气势全无,悻悻地离开了。
那汉子将白衣女子温柔的护在怀中,心怀愧疚道:“诗诗,这次西南动荡,安危难测,你自小富贵,娇生惯养,跟着我一路走来,辛苦奔波,如今又身临险境,实在让我心疼。若援军不到,我身为锦衣,必死战报国,到时,你可随风庄主去归云山庄暂避……”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诗诗捂住项人尔的嘴巴:“你也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项人尔点点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平南王军,告诉怀中的女人:“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城中乔装的弟兄们便和于大人的队伍里应外合,再次拿下这平南城。”
顿了一顿,又叹道:“只愿援军早至吧!”
随着平南王军走出平南城,城门也紧紧的关闭了。
按照朱昊祖的指示,打下镇南城之前,平南城实行封禁,不再允许行人来往出入。
此次北上,虽不见洛人豪的小股队伍骚扰,平南王军的行军步伐却比南下时更慢。
只因士兵们拿了无数的财货食品,负重而行,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平南王行军缓慢,心中焦急,唯恐事久生变,于是令周熊吴罴二将传令全军,扔下细软金银,轻装前进,疾速行军。
在二将威慑之下,大家不情不愿的将刚刚到手的财货撇在路边,个别士兵还特意埋在土里,暗自记好位置,以求日后来取。
轻装简行之后,平南王军的行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然而来回奔波无功,又舍了财货,士兵们多有非议,士气也渐渐低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平南王军在士兵们越来越吵闹的抱怨声中火速前进的时候,忽有先头探路的部队回转,急报平南王,道::“王爷,王爷,不好了,郑虎将军来了。”
“什么?”
朱昊祖闻言大惊,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险些自马车上跌落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问道:“郑虎不是奉命同王豹一同守住镇南城北向要道,怎么会来此处。”
未等那报信之人回复,已有一将骑马疾驰而来,此将手持雁翅鎏金镗,不是郑虎还能是谁?
郑虎疾驰至平南王车架之前,勒住马首,翻身下来,跪地哭拜道:“王爷,我等无能,没能守住道路。”
平南王眼见郑虎满身血污,一脸风尘,便可窥见镇南城战况之惨烈。
可他心中仍不能信,只惊讶道:“镇南城守军被我连日攻打,已成强弩之末,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忙问:“王豹何在?为何只回来你一个。”
郑虎双手抱拳,回道:“镇南城守军不足为惧,可您率大军离开两日后,便自北方来了一彪人马,人数虽不算多,却人人胯下都有一匹骏马,战斗力十分惊人。几合之间,便将我军全部冲散。镇南城守军见有军队来援,也自城中冲出,里应外合,夹击我军。我等冒死逃出,王豹将军本与我一起奔逃,却被敌方一银甲小将追上,纠缠打斗,落在后面。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骑兵?”朱昊祖思索着。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忙追问道:“你可知敌方主将姓名。”
“敌方主将打’高’字旗,自报姓名高猛,使得一双卧瓜铜锤,十分霸道。”郑虎如实禀告:“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使得一手铁扇竹枪,燕镖蛊毒,对了,还有一个用毒的妮子,远望去,倒有几分像草鬼婆寒香。”
“完了,”朱昊祖脑子嗡的一声:“高猛是天下第一关——雄关守将王鸷的副将,其麾下多为骑兵,能征惯战,与惯于骑射的胡骑相战尚能不落下风,他麾下的西南步卒,岂是这般人马的对手?”
郑虎在等待平南王的回复,可眼见平南王愣在当场,一言不发,便知他一时失神,小心提醒道:“王爷,接下来我军当如何应对?”
“当如何?”
朱昊祖不蠢,凭他步卒居多的平南王军,在旷野与雄关精骑决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除非,除非……
朱昊祖灵光乍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支“王牌”捏在手中,以此物对抗骑兵,必能大获全胜。
现在,他只需要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他忙问郑虎:“骑兵行军神速,你竟能一路逃到这里?难道高猛的部队并未追击?”
“王爷料事如神,”郑虎先吹捧了一次,回道:“那高猛的骑兵虽猛,却只将城下驻扎的我军打散,便回镇南城修整去了,并未追击。”
“天助我也!”朱昊祖朝天大呼一声。
他心中明白,若那雄关精骑一路追击而来,与自己这反复奔波士气低落的队伍撞上,自己便立即会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那骁勇善战的雄关精骑竟然会放弃追击,扩大战果。
这便是他朱昊祖白捡来的天大的便宜了。
事不宜迟,既然上天给了朱昊祖机会,他就一定要紧紧的把握住它。
想到此处,平南王朱昊祖当即命令周熊吴罴二将带领大军调头,重回平南城,以坚城拒骑兵。
另外,又派郑虎邀西南蛮兵来援,并特别叮嘱道:“郑虎,你告诉蛮兵,此来一定要带上洞中的’秘密武器’,有此神物,任他多少骑兵来袭,也得马惊人散,四散奔逃。”
初时的惊惶失措之后,平南王朱昊祖终于重新拾起自己的自信与从容。
他相信:“凭借坚城和蛮兵的’秘密武器’,他一定可以战胜雄关精骑。就让这些北方精兵的尸体,来做为他造反之路的铺路石吧!”
事不宜迟,待安排妥当之后,平南王自领大军,调头向平南城方向走去。
郑虎则率领残兵,去找蛮王求援,共图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