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原本全是些不通武术的村民?
也不知道卫霖练兵练了多久,这么点时日就这么训练有素啊......
“你是在替他们求情?”宁时挑了挑眉,“还真是‘爱兵如子’啊。”
还真是爱兵如子啊,未来的卫大将军。
卫霖的指节在毯子下攥得发白:“他们信我,我才带他们来。”
她抬起眼,眸子里凝着血丝,“今晚失手,是我的错。”
“那你打算怎么还我,我总不能做赔本买卖吧?”宁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能再给我什么,来换你那几位弟兄一命?”
空气骤然紧绷。
卫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她声音沙哑,“我能给的,都给你。”
宁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就是未来让小儿止啼的杀神?
此刻像个被逼卖身的良家妇女似的,耳尖红得能滴血,偏偏还要强撑出一副凶相。
她刚想开口缓和几句,说自己其实没那么凶,下一秒却见卫霖像是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竟一手拽开了自己身上那层毯子。
“......你若看上我的脸,”卫霖咬牙,瞳仁微颤,“那你拿去便是。”
“反正你留下我,不就是因为我还有几分姿色?”
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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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得很像那种强迫人家姑娘的人么?
宁时手扶额头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吐槽道:
“你......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啊?”
卫霖却误以为她这是在嫌自己诚意不够,眼神一寸寸变冷。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坐下。”
宁时这一次的语气终于变重。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掌控感。
卫霖一愣,竟真就怔怔坐回去了,神色惊疑。
宁时盯着她的眼,缓缓开口:“你要留那几人可以,别胡思乱想。”
“我不是那种贪财好色之人。”
好吧,也许贪财这两个字还有待斟酌。
“你要还债,那就活着还,用你的本事来还。”
“而不是以色事人,你的才华不应该局限于此。”
卫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才华?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统帅这几十号人,不过是凭着点直觉和幼时听过的兵书故事。
她还记得阿爹在油灯下念《六韬》的夜晚,那些“因形用权”“避强击弱”的句子,像烙在她脑子里。
西山突围,她不过是照着直觉,带着弟兄们钻了哨卡的空子;
晋阳城门前,她不过是疯了,凭着一股狠劲杀出一条血路。
她哪有什么才华,不过是个莽夫,靠着点运气活下来罢了。
但被人肯定,尤其是眼前这样好看的人肯定,她总是受用的。
......
她盯着宁时,脸上的戒备尚未褪去,但那一抹被误会与羞辱淹没的倔强,终于缓了些。
“那你要我怎么做?”她低声道。
“第一,”宁时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今晚先把药喝了,好好休息小心扯到伤口,别再失血。”
“第二,不准再无我指令而动手。到时候在谢禛面前,任何不受我指令的举动,都不能有。你到时候只是我身边随侍的小丫鬟。”
“第三——”她顿了顿,眉眼弯了一下,“......少看些话本子,我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胁情强迫于人的人。
也不是趁人之危之人啊。
......
卫霖盯着药碗,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得温柔的姐姐。
火光在宁时眼底跳动,将她眉梢那抹调侃映得格外生动。
分明是冷冰冰的命令的话,从她唇间吐出来却带着三分懒散的甜,像含了块蜜饯在说话。
——她在笑我。
卫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耳尖倏地烧了起来。
她本该恼怒的,可不知为何,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忽然滞了一瞬。
指尖与宁时微微一触,药碗传递的温度让她掌心发烫。
更烫的是对方的手指,明明看起来纤细白皙,触碰时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稳稳抵住她颤抖的手指。
而自己的手却冰凉,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冷汗,对比鲜明到几乎刺痛。
卫霖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对方轻轻托住了腕骨。
“拿稳了。”
卫霖呼吸一滞。
她见过太多人看她的眼神——恐惧的、厌恶的、垂涎的......
却从未有人这样看着她。
像是在看一个莽撞的孩子,又像是在看一把尚未开锋的宝刀。
宁时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光,而是深潭般的沉静,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她自己狼狈的影子。
她是在市井间长大的,理应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
可她所见所得,尽皆是这人的好处,这人的良善之处......
药碗在卫霖掌心发烫,她看着宁时垂落的睫毛——那上面沾着一点炭灰,莫名让人想伸手拂去。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猛地攥紧药碗,褐色的药汁晃出来,烫红了虎口。
“那你帮我......”她忽然声音干涩地问,“到底图什么?”
宁时没说话,只将火堆拨了拨,让药汤重新沸起来。
她心里却在想:
图什么啊......
图你不会打开山海关。
图你未来不会屠城。
图你不会在数年之后,让大京“堆尸贮积,血流五色,塘为之平”。
图我不必再做梦梦见你一脚踢开流散的孩子说“滚”再一剑穿胸。
可这话,她总不能说吧?
所以她笑了笑,语气懒懒的,不知道何处来的一点点松散心态:
火堆“噼啪”炸了个火星。
宁时拨弄炭火的侧脸在明暗间交替,唇角忽然勾起一个懒散的弧度:\"我看上你了,不行吗?\"
——咚。
卫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如玉般温润的人,不觉失了神。
药汁不留神呛进气管的瞬间,她仓皇低头,却看见两人交叠的衣摆——宁时的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而她的衣角还沾着泥和血,泾渭分明。
眼前的光景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刺目起来,她恍恍惚惚还能听见耳侧的人温柔的声音:
“记得了。”宁时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仿佛烙在了她腕上,“你暂时还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