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很轻，很短促，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压抑哽咽，细微得几乎要被夜风吞没。
宁时猛地一怔。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屏住呼吸，微微侧耳，夜色寂然无声，院落深处唯有风过树梢，竹影婆娑，可方才的那一声……
那一丝极轻极浅的啜泣，她听得真真切切。
宁时心脏狠狠一缩，指尖蓦地收紧。
那一点声音却如夜风一般很快消散掉了。
她是不是？
心头的乱绪几乎要跳出胸膛。
楚羲虞的冷漠和绝情犹在她眼前闪烁，方才心头升腾的怒火和怨毒如同被掐灭一般烟消云散，此时她心头却仿佛被什么攫住一般，就是忍不住像飞蛾扑火一般靠近......
她的手掌紧握，放在心口，狠狠将心口的衣服布料紧握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用一点点疼痛，让自己清醒。
她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是她不该有的妄念。
可那声音，那一丝啜泣，却像某种禁忌的甘露，滴入她干涸的灵魂深处，勾起一股她无法抑制的渴望。
灵魂渴望的感觉却让她忍不住失神怔忡。
就一下就好......
看一眼就走......
她的手指在不自觉间松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推开房门，想要去寻她——
门扉无声地被推开，屋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棂投下浅淡的光辉，照出那个微微蜷缩的背影。
屋内的烛火未燃，黑暗静静地铺展开来。
宁时站在门前，呼吸极轻，眸色沉静，凝视着眼前微微蜷缩的身影。
楚羲虞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起伏，手指扣在膝侧，指节泛白，连身形都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楚羲虞在哭。
那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吞没，却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楚羲虞在哭。
她心脏狠狠一缩，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像是被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动弹不得。
她见不得女人哭。是真的。
更何况，是她。
她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地走了过去。
宁时站在她的面前，微微低下身子，伸手，轻轻地拥住了她。
......
她不是不累的。
她的骨头早已被九年的风霜压得咯吱作响，每一次握剑，每一次杀人，疲惫都像毒藤般缠绕着她的血脉，勒紧，渗透，直至麻木。
她甚至忘了“累”是什么滋味——那是弱者的借口，而她早已将自己锻成一柄冰冷的刀，锋利，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也不是不痛的。
她的心像是被无数双手撕扯过，血肉模糊，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她用仇恨的强行凝住。
每一次呼吸，那片废墟中的血雨都在胸膛里翻涌，刺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痛得想尖叫，想将这副躯壳撕碎，可她不能——痛是她的燃料，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她宁愿让它烂在体内，也不愿让它泄露半分。
她只是……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
她将每一丝软弱都锁进深渊，用冷漠筑起高墙，用剑锋划出一道无人可逾越的界限。
她不允许自己哭，不允许自己倒下，更不允许任何人看见她血淋淋的内里——那片被仇恨啃噬得千疮百孔、却仍在苟延残喘的残骸。
她是楚羲虞，是仇恨驱使生存的空无，是行尸走肉，她早已将“人”的部分剜去，只剩一具空壳，冷硬，扭曲，靠着执念支撑，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还算不算一个人。
可今夜，那壳裂了一道缝。
她蜷缩在黑暗中，指尖扣着膝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鲜血渗出，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一头被困的兽，在无形的牢笼里挣扎。
她咬紧牙关，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哑的哽咽，细微得像是错觉，可那声音却像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破碎的理智。
她恨自己，恨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恨这颗还在跳动的心——它不该跳的，它该停下，像她的家人一样，冰冷，寂静，永远沉睡。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软弱。
她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刺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但她听见脚步声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宁时的气息，她知道。
她想起宁时的手前几日曾如何温柔地替她换药，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肌肤，带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温暖。
从不过问她的事情，仿佛顾及到她的情绪般地从不问多余的事情，懵懂天真般地听信她所说的所有话。
心头一阵刺痛，便是一阵阵的内疚情绪袭来。
她不该心软的，可那些细微的温柔像一根根细针，刺进她早已冰冷的心，一点点地绵软下来。
仅仅是如此的相处，她却莫名生出了几分留恋。
她恨那张脸，恨得想将它撕碎，可她更恨自己，竟在那一刻生出一丝渴望——渴望那双温暖的手，渴望那一点她不配拥有的慰藉。
.......
宁时的喉咙有些发紧，她静静地看着楚羲虞单薄的背影，黑发微散，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的手指扣着膝侧，指节泛白，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宁时心头蓦地一软。
她不该来打扰她的。
她明明知道楚羲虞这样的人，最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脆弱，可她仍旧迈步向前，走入这片寂静的黑暗里。
——她的心跳有些失了节奏。
却见楚羲虞蓦然抬头，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被她强行收敛，眼底的脆弱顷刻间冻结，化为森然的冷意。
她的目光沉冷，唇角微微抿起，嗓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出去。”
宁时脚步微微一顿。
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应。
夜风从门扉的缝隙中灌入，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楚羲虞。
平静到可怕，冷漠到彻骨。
她知道，她该走的。
可她没有。
她缓缓向前走去，直到站到楚羲虞面前，低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她。
怀抱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柔和而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道。
是安抚，是包容，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渴求。
楚羲虞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睁大眼睛，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凌乱，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人竟敢这样抱着她。
她的理智警告她，该推开她，该毫不犹豫地挣脱，该冷声呵斥她滚出去，该彻底斩断这份不该存在的温度。
可她没有。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明明该抬起手推开她的，可她却……僵在原地。
宁时的气息很近，发丝落在她的颈侧，带着一点点温度。
对方的心跳失了节奏，血液流动得微微发烫，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宁时的心跳，不稳，不安，却固执地紧贴着她的肩膀。
她该推开的。
可她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一点，像是无意识地扣住了宁时的衣角。
——只是很短的一瞬。
下一刻，她蓦然回神，垂下头狠狠地咬上了宁时的肩膀。
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带着一丝隐忍的狠意。
宁时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推开她。
羲虞的温度让那股炽热的渴望在胸腔中瞬间绽放，像是某种被抑制许久的火焰在空洞的心底重新点燃。
那感觉如同深深吸进肺腔的气息，带着痛快的满足，却也带着难以言喻的空虚，仿佛那一刻，连灵魂都被微微安抚，焦灼的心绪缓缓被压下，化作一丝隐匿的温暖。
她轻轻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柔和：“咬吧，如果这能让你稍微好受些。”
多咬两口也是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