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边，曾经有一个人。
幸村站在教室里，目光落在靠窗的那个空座位上。阳光斜斜地洒在桌面上，那里本该坐着一个身影——紫水晶般的眼睛，半扎起来的黑紫色长发摸起来很柔软，笑起来时会托着下巴，用笔尖轻轻戳他的手臂。
“精市，等下我们去吃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那个声音。
心脏猛地收紧。
——不对。
他明明记得，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可为什么……此刻他却能清晰地想象出有人坐在那里的样子？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网球袋，那枚有些褪色的御守轻轻晃动。浅草寺的朱印已经模糊，但“愿精市平安康健，顺遂事宜”的字迹依然清晰。
——这是谁为他求的？
记忆里，每年他都会发现网球袋上挂着一枚崭新的御守。而他从未深究过来源，只是理所当然地收下，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
这是那个少年为他换的。
翻开素描本，里面的q版小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缩在图书馆角落打瞌睡的少年。
——偷吃他便当里的糖渍柠檬后得意洋洋的笑脸。
——雨天共撑一把伞时，湿漉漉的发梢和泛红的耳尖。
每一页都是他亲手画的。
每一页……都是他曾经最珍视的回忆。
——却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地从他的记忆里剥离了。
幸村的手指微微发抖，胸口翻涌着近乎窒息的疼痛。那些被模糊的、被覆盖的细节，像是终于挣脱了枷锁，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阿利亚……”
他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幸村的手指死死攥住那枚褪色的御守，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每一帧记忆都鲜活如昨，却带着锋利的棱角，割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渗血。
\"为什么...我会忘记...\"
爱弥奇亚趴在课桌上睡觉时微蹙的眉头。
爱弥奇亚在部活室里偷偷往他水杯里加蜂蜜时狡黠的笑。
爱弥奇亚在雨幕中踮起脚，将伞倾向他这一边，自己半边肩膀都被淋湿却还在说\"精市不要感冒才好\"。
——最后是爱弥奇亚在说完“我爱你”之后对他露出的笑容，他说\"再见啦，精市\"。
然后，他就那样消失了。
而幸村……竟然忘记了。
爱弥奇亚凭让他什么忘记？
因为记忆被抹去，所以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少年，所以……只有幸村偶尔会在梦里，看见一抹转瞬即逝的紫意。
——多么残忍的温柔。
喉咙里翻涌着腥甜的血气，幸村死死咬住牙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被拽出水面，每一口氧气都带着刺痛灌入肺里。
\"为什么……我会忘记……\"
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某个擅自篡改他记忆的存在。
——是神吗？
——是命运吗？
——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宁可彻底消失也不愿让他背负的笨蛋？
教室里明明空无一人，可幸村却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
「因为记得的人会痛苦啊，精市。」
那声音熟悉得让他心脏骤缩。
他猛地回头——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斜斜地洒在那个永远空着的座位上，尘埃在光柱中漂浮，像是谁的灵魂仍未离去。
幸村缓缓松开攥着御守的手，布料上已经沾了血——他的指甲不知何时深深陷进了掌心。
——既然如此，他就把那个擅自消失的家伙找回来。
不管要掀翻多少神社。
不管要流多少血。
不管要……与多少神明为敌。
幸村精市站起身，将御守重新系回网球袋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
黄昏的神社空无一人，石灯笼里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将幸村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安静地站在神社中央，手指搭在书包肩带上，指节微微泛白——那里藏着一把刚拆封的美工刀，刀刃薄而锋利，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我知道你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风声骤停。
片刻的沉寂后，神社的屋檐上传来轻微的响动，金色的兽瞳在暮色中缓缓睁开。
“人类，你不该来这里。”
九尾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但幸村没有错过其中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这只神明，在紧张。
幸村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吗？可你明明一直在看着我。”
他向前一步，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九尾的瞳孔骤然收缩。
——祂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他受伤？害怕他死？还是害怕……他背后所站着的不知名力量？
“我今天问了所有人。”幸村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没有人记得爱弥奇亚。”
“不应该是这样的。”
九尾的尾巴猛地绷紧。
幸村从书包里取出美工刀，刀刃弹出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我很好奇。”他用刀尖轻轻抵住自己的手腕，“如果我现在割下去——”
“住手！”
狂风骤起，九尾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只爪子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那双总是淡漠的金色眼瞳里，此刻翻涌着近乎恐慌的情绪。
幸村静静地看着它，忽然笑了。
“果然，我很重要，对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九尾的毛发全部炸起。
——这个人类，早就看穿了一切。
从被篡改的记忆，到九尾反常的关注，再到自己身上残留的、与那个消失之人的羁绊……
幸村精市从来都不是被动等待答案的人。
既然神明不肯说，那他就自己找——哪怕筹码是自己的命。
*
九尾的狐尾无力地耷拉在地上，金色的竖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祂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尾尖随着话音轻轻颤抖：\"威胁我又有什么用？爱弥奇亚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凡人染指弑神的代价太过沉重，即便那是堕落的邪神...... 就连我也回天乏术。\"
幸村握着美工刀的手指关节泛白，锋利的刀刃在腕间压出一道浅红的血痕。某种近乎绝望的直觉驱使着他，总觉得这只狐狸还藏着关键的秘密——那或许是挽救爱弥奇亚的最后希望。
\"你只是说你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刀尖微微颤动，\"但其他神明呢？比你位阶更高的存在，难道也束手无策？\"
九尾炸着毛跳起来，九条尾巴气得根根倒竖。祂怎么就忘了，幸村这家伙在事关爱弥奇亚的事情上，精明得可怕！
\"没有！\"祂几乎是嘶吼着反驳，金色狐火在身后熊熊燃烧，\"就算是高天原的创世神亲临，也救不了他！\"尾音渐渐弱下去，带着宿命般的悲凉，\"他本就是为救赎而来，如今因果已了，使命完成，神明也无法违背生死轮回的铁律......\"
九尾的尾巴烦躁地拍打着神社的地板，掀起的尘埃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微光。祂的金色竖瞳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幸村，你以为爱弥奇亚只是救了你一个人吗？\"九尾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他改写的，是整个悲剧的命运之轮。\"
幸村的手指微微收紧，美工刀在他掌心划出一道新的血痕。
\"星野爱本该在那一刻灵魂破碎，永远无法与孩子们相见。\"九尾的爪子深深陷入木质地板，\"阿库亚本该抱着与神木光同归于尽的觉悟沉入海底。\"
神社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停滞。
\"而你——\"九尾直视着幸村的眼睛，\"14岁的时候病发，失去关东大赛十六连冠，接受手术后一个月内再次站到了赛场上却依旧改变不了失去全国大赛三连冠的结局。你不会去法国，你会在霓虹队里参加U17加重你的身体负担，最后会在18岁那年旧病复发。即便如此，你还是会燃烧自己，在25岁生日那天，带着大满贯的荣耀孤独地死去。\"
幸村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些陌生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在病床上挣扎着握紧球拍；
看见颁奖典礼后空荡的病房；
看见心电监护仪最终归于一条直线...
\"爱弥奇亚撕碎了这些命运。\"九尾的声音染上一丝颤抖，\"他用自己作为楔子，卡住了整个悲剧的齿轮。\"
风卷起神社门前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哀鸣。
\"所以他不是简单的消失，\"幸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是被整个世界的因果法则抹杀了...\"
九尾的尾巴无力地垂下：\"每个被拯救的命运都化作锁链，不过是借着弑神的借口将他的灵魂撕得粉碎。\"
幸村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让九尾浑身毛发倒竖。
\"所以，他的消失是必然。\"
\"……是‘规则’。\"
风忽然变得很冷。幸村站在那里，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如此。
所以爱弥奇亚才会说\"你的人生不会再被任何灾病困扰\"。那不是祝福——
那是交换。
用他自己的存在，换幸村的未来。
幸村忽然低笑了一声。
\"九尾。\"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神明的脊背窜上一阵寒意，\"你刚才说，‘因果’拒绝重组他的灵魂，对吗？\"
九尾警惕地盯着他：\"……是。\"
\"那么，\"幸村抬起眼，暗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情绪，\"如果‘因果’本身被破坏呢？\"
\"你——！\"
九尾的毛发瞬间炸起，祂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类想做什么。
\"幸村精市。\"神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你疯了？！你以为逆转因果是什么简单的事吗？！那会——\"
\"那会怎样？\"幸村平静地打断祂，\"让我消失？还是让世界崩塌？\"
他微笑起来，美工刀的刀刃在黄昏中泛着冷光。
\"——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这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要强。\"
九尾终于意识到，祂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执着的凡人。
而是一个连神明都无法阻止的殉道者。
\"不要这个样子……\"九尾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祈求，\"他好不容易逆转了你们的命运，你要亲手毁掉他的心血吗？\"
幸村笑了。
那笑容让九尾浑身发冷——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从容，只剩下被逼至绝境的疯狂。
\"如果他不愿意……\"幸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刀刃上，\"那就让他亲自来见我。\"
美工刀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寒光映出他苍白的脸。
\"只要他能站在我面前，亲口说一句'我不高兴'……\"
刀刃抵上颈动脉，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我就放弃。\"
九尾的妖力瞬间暴走，神社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可就在祂即将出手的刹那——
\"叮\"——
一滴血落在了幸村锁骨下的隐匿着的蓝色神纹上，那是之前爱弥奇亚斩断了的生命链接。
霎时间，整个神社被刺目的光芒吞没。九尾惊恐地发现，那个本该彻底消散的存在，此刻正因幸村的血而苏醒——
爱弥奇亚留下的生命链接，正在回应这份疯狂的执念。
\"住手！\"九尾嘶吼着扑上前，\"你会把两个人都——\"
但已经晚了。
蓝色的光海中，幸村看见一只半透明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那熟悉的薄荷香气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精市。\"
爱弥奇亚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无奈的叹息。
\"你真是个……笨蛋啊。\"
幸村睁大眼睛，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而九尾颓然跪坐在地——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爱弥奇亚残存的灵魂，正在被这份偏执的召唤拽回现世。
可这样强行逆转因果的代价……
恐怕会要了幸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