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贺锦澜提着裙摆追来，茜色斗篷沾满草籽，“巧巧伤着哪了？“
余巧巧慌忙摆手：“不过撒了把药粉。“
“蒙汗药混着砒霜。“晏陌迟突然插话，“余老板这手绝活，比红夷大炮还厉害。“
梅成功倒吸凉气，贺锦澜的帕子掉进冰窟。余巧巧瞪他一眼，却见这人唇角微勾，哪有半分劫后余生的模样。
回村路上，贺锦澜挨着余巧巧咬耳朵：“他抱你回来的？“
“什么？“余巧巧正盘算制药火候，“狼群扑来时。“
“我是说！“贺锦澜突然扳过她肩膀，“你俩在河滩。“
走在前头的晏陌迟蓦地回头，惊得贺锦澜噎住话头。余巧巧茫然抬眼：“他脸色是比平日苍白，莫不是余毒发作？“
贺锦澜气得踢飞块卵石，忽然拽过余巧巧耳语：“本姑娘不要他了！“
“什么？“余巧巧踉跄半步。
“我说——“贺锦澜贴着余巧巧耳垂呵气，“从今往后，晏陌迟归你。“
药篓里的萤骨花撞出轻响，余巧巧耳尖霎时红透。前头传来晏陌迟的咳嗽，她慌忙推开贺锦澜：“这种玩笑。“
“谁同你说笑？“贺锦澜晃着腕间玉镯，“那年他送我及笄礼，转头就给你寻来陇西药典。“她忽然扯开余巧巧衣领，“这狼牙坠子，是不是他猎的？“
余巧巧慌忙掩住颈间：“这是。“
“那年冬猎他独闯狼窝，就为取这枚狼牙。“贺锦澜冷笑，“说什么镇邪，当我不知是防寒毒？“
月光漫过村头草垛，晏陌迟抱臂倚着篱笆。余巧巧抱着药篓经过时，忽听得他低语：“贺锦澜同你说什么？“
“她说。“余巧巧望着他映着月色的眸子，“狼牙坠子。“
晏陌迟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触上她颈间：“戴着。“转身走进庖屋，“药炉给你备好了。“
油灯在窗棂上投下暖黄的光晕，余巧巧裹着满身寒气推开门时，两个妇人正对着针线筐抹泪。
“巧丫头可算回来了！“张婶子慌忙往灶膛添柴，“都怨我多嘴提什么芦苇滩。“
“婶子们替我操持三餐，倒成罪过了？“余巧巧解下沾满泥星的斗篷，忽而屈膝行了个万福，“今日在河滩寻到止血的紫珠草，还得多谢二位指点。“
两个妇人怔在当场。贺锦澜掀帘进来正瞧见这场面，竹篓往炕头一撂：“咱们余大夫这是要开山立派？连拜师礼都行上了？“
梅成功拎着药锄跟进屋，瞥见晏陌迟倚在暗处，故意拔高嗓门：“要我说就该给巧巧立生祠！上回李铁匠家崽子高烧，还不是。“
“吃饭。“晏陌迟冷不丁开口，铜勺敲在陶瓮上“当“的一声。
羊肉饼的香气漫开时，余巧巧盯着晏陌迟执筷的手。烛光里那道淡青血管蜿蜒至腕骨，让她想起原书中这双手是如何扼住女主脖颈的。
“看饱了？“晏陌迟突然抬眼。
余巧巧慌忙咬了口饼，麦香混着肉汁在舌尖炸开。她数着饼上的芝麻粒——原书三条姻缘线已断两条，只剩她这根摇摇欲坠的红绳。
“咳！“梅成功突然呛住，抓着贺锦澜的袖子指向窗外，“快看！流星！“
两个姑娘心领神会地溜下炕，临走不忘捎走半盆羊汤。余巧巧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棉帘落下。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我要走，你很高兴？“晏陌迟舀汤的银匙停在半空。
余巧巧盯着汤面浮动的油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当初在集市，是你掷下一枚铜板。“晏陌迟突然逼近，松香混着药苦气扑面而来，“你说'这男人我要了'。“
余巧巧后腰抵上炕柜，雕花硌得生疼。那日她为躲追兵随手拽人，哪知拽来个活阎王。
“救命之恩当。“她话音未落，腕间突然一凉。晏陌迟指尖搭在她脉门，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余大夫近日忧思过甚。“
余巧巧触电般缩手，腕上红痕如火灼烧。她想起书中这段——晏陌迟就是用这招试出女主身孕，继而。
“我开个安神方。“她仓皇起身，绣鞋却绊到药篓。天旋地转间，后脑撞进温热掌心。
晏陌迟的气息喷在耳后：“躲什么？“
窗外忽起犬吠。余巧巧趁机挣开，赤着脚跳下炕：“我去看看药材！“仓皇背影撞得门帘哗啦作响。
晏陌迟摩挲着掌心红痕，忽将银匙掷进汤碗。油花溅在《毒经》手稿上，正盖住“情蛊“二字。
柴房里，余巧巧对着烘药炉子出神。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出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线——那日替晏陌迟试毒留下的痕迹。
“巧巧姐！“贺锦澜举着糖葫芦探头，“梅大哥说后山有株百年首乌。“
余巧巧往炉膛添了把艾草。百年首乌能解百毒，却解不了命定的劫数。原书中这株灵药本该是堂妹发现的，如今。
她忽然抓起药锄。既然天道能改，凭什么她余巧巧非要走老路？
夜风卷着雪粒子拍在脸上时，余巧巧望见晏陌迟立在院中。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敛翼的鹰。
“我跟你去。“他接过药锄，指尖擦过她冻红的耳垂。
余巧巧望着雪地上并行的影子。这一次，她要亲手掐断所有孽缘。
……
晨光染红草尖寒露时，余巧巧将最后一件粗布衫塞进藤箱。晏陌迟倚着门框看她在灶台前忙碌，忽地开口：“昨夜你说有自知之明，究竟何意？“
“字面意思。“余巧巧搅动陶釜里的粟米粥，热气糊上她冻红的鼻尖，“你为活命签下婚书，我为生计收留病秧子，本就是一桩买卖。“木勺敲在釜沿发出脆响，“如今买卖要黄了，总不能哭天抢地。“
晏陌迟苍白指节叩在门框霉斑上：“若我痊愈。“
“痊愈了就去夺回你的东西。“余巧巧盛粥的手极稳，粗瓷碗里半粒粟米都没洒，“朝堂上那些捅刀子的，战场上那些放冷箭的，总要讨个说法不是？“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晏陌迟襟前补丁，那是她上月熬夜缝的。
马蹄声踏碎晨雾，梅成功甩着缰绳跃下马背。羊皮卷轴带着体温抛来：“大将军应了你要的千亩荒田，春耕前随你折腾。“他偷眼瞧着晏陌迟，“军师说这买卖划算得很。“
贺锦澜提着兔毛斗篷凑过来，指尖点在桑皮纸某处：“夏收分三成，秋收分五成。巧巧你这是要掏空大将军私库啊！“她忽然搂住余巧巧脖颈，“早知你有这本事，当初该押你去户部当差！“
“大将军手头拮据又不是秘密。“余巧巧抖开契约对着朝阳细看，纸面映出她眼底狡黠，“西北军去年腊月还拿战马换过冬粮，当我不知？“这话戳得梅成功直挠头盔：“姑奶奶轻点声！让突厥探子听去还了得！“
晏陌迟忽然咳嗽起来，指缝漏出的血丝染红袖口补丁。余巧巧顺势岔开话头：“梅校尉回禀大将军，最迟今年夏粮入仓，军饷不必再拆东墙补西墙。“她将染血的帕子塞回晏陌迟掌心，“至于某些人能不能活到秋收——“
“能活。“晏陌迟攥紧帕子，喉间铁锈味混着粟米香，“我还要看你把荒滩变粮仓。“
贺锦澜突然揪住梅成功甲胄束带：“本小姐要留在西北赏春景，你方才说能找向导？“她葱白指甲掐进牛皮革带，“听说戈壁滩有种会跳舞的草。“
“那是风滚草！“梅成功耳尖泛红，“不过开春确有蓝马鸡求偶，尾羽展开像孔雀。“他手忙脚乱比划着，差点打翻晾在石磨上的药罐。
余巧巧扯过贺锦澜的珍珠耳坠：“贺太傅能准你滞留边关？上月你还说家里要给你议亲。“
“议亲哪有看蓝马鸡开屏有趣！“贺锦澜甩开她的手，金丝绣鞋踢起积雪，“再说梅校尉都答应派二十亲兵护卫了。“她突然冲晏陌迟挑眉，“倒是你们小两口，回村可别光顾着种地，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贺锦澜！“余巧巧抄起扫帚追出去，惊得战马扬起前蹄。梅成功慌忙拦在中间：“姑奶奶们仔细马。“
晏陌迟倚着土墙闷笑，胸腔震动震落墙头积雪。他看着余巧巧绯红的耳尖在晨光里忽隐忽现，忽然想起昨夜她蜷在炕角说梦话，反反复复念着“不赌命“。
回村的牛车上，余巧巧把契书贴身藏进夹袄暗袋。晏陌迟突然开口：“若我真能翻身。“
“那就记得把诊金结清。“余巧巧数着铜板头也不抬，“一文钱买来的夫君，可比不上真金白银实在。“她故意将铜钱晃得哗啦响，“等你飞黄腾达了，记得给我在江南置办三进宅院。“
晏陌迟望着她冻裂的手指，突然将暖手炉塞过去：“宅院算什么，给你造座粮山可好？“
“这话我记下了。“余巧巧眼角弯成月牙，“来日你若食言，我就带着粮种投敌去。“她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哼起幼时娘亲教的插秧谣。
……
炊烟袅袅，青篷骡车碾过结霜的田埂。贺锦澜裹着狐裘靠在草垛上，指尖绕着发梢：“我哥这会儿该接掌贺家印信了。“她朝晏陌迟扬了扬下巴，“往后贺家商船走漕运，可都得看摄政王殿下的脸色。“
梅成功正给骡子添草料，闻言差点把干草塞进鼻孔：“啥摄政王？“
余巧巧拨弄着药篓里的萤骨花，余光瞥见晏陌迟搭在膝头的手骤然收紧。原书中正是这场漕运改制，让晏陌迟与新帝彻底绑在一起。
“联姻的事。“晏陌迟突然开口。
“打住！“贺锦澜跳下车辕，“本小姐给你哥去信了，说我看不上你这冰块脸！“她叉着腰迎风而立，红斗篷翻飞如旗，“要嫁也得嫁个知冷知热的！“
梅成功手里的草料簌簌落地：“你。你们。“他突然咧嘴傻笑，“不联姻好！不联姻妙！“
晏陌迟破天荒勾起唇角：“开春漕运改制，记得让你哥备足船工。“
骡车吱呀启动时，贺锦澜突然追着车跑了两步：“喂！“她将个锦囊抛进余巧巧怀里，“喜糖！等本小姐大婚时。“话没说完就被寒风呛得咳嗽。
梅成功忙拍她后背，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给你买十斤八宝糖！“
余巧巧捏着锦囊，指腹摩挲过金线绣的鸳鸯。原书这段该是贺锦澜与晏陌迟定亲的信物，如今却成了告别礼。
“看路。“晏陌迟突然攥住她手腕。骡车猛地颠簸，余巧巧撞进他怀里，鼻尖蹭过玄色衣襟上的龙涎香。
夜色漫过篱笆时，康婶举着油灯迎出来：“可算回来了！“她突然瞪大眼，“姑爷脸色怎地这般白？“
晏陌迟扶着车辕咳嗽，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苍白手腕：“不妨事。“
“还不妨事！“康婶夺过药篓塞给余巧巧，“快扶姑爷进屋！灶上煨着羊骨汤，我这就盛来！“
余巧巧搀着人往东厢走，指尖搭在他脉门：“蛊毒又发作怎么不说？“脉象虚浮如游丝，分明是强撑了一路。
“死不了。“晏陌迟突然反手扣住她五指，“贺家的事。“
“与我无关。“余巧巧抽手去点烛台，火折子却怎么都擦不亮。黑暗中传来衣料窸窣声，晏陌迟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当真无关？“
烛火“噗“地燃起，映出康婶端汤的身影：“趁热喝！“她将海碗重重一放，“巧丫头也是，路上怎不给姑爷弄点热食？“
余巧巧咬着蒸饼嘀咕：“明明给了肉干。“
“肉干顶什么用！“康婶又塞给晏陌迟个夹满卤肉的馒头，“瞧瞧这手腕细的，明日杀只老母鸡炖汤！“
晏陌迟就着余巧巧的汤碗抿了一口：“还是家里的饭香。“
康婶手一抖，汤勺“当啷“掉进锅里：“姑爷。姑爷叫我什么？“
“婶子。“晏陌迟眼底漾着暖光，“这些日子劳您照料。“
余巧巧险些被蒸饼噎住。原书里杀伐果决的摄政王，此刻竟像个乖巧晚辈。她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忽然想起那株被改写的百年首乌——或许命运真能扭转？
老郎中突然踹门而入，药锄上还沾着夜露：“萤骨花在哪啊？！“他浑浊的眼珠在触及药篓时骤然发亮，“好东西！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