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陇右荒原的薄雾,洒在刚刚经历生死突围的朔州军身上。
石勇营地的篝火旁,裴伦和郭孝悌麾下的朔州残兵们,正贪婪地吞咽着来之不易的清水和热食。
许多人吃着吃着便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松弛。
然而,作为主帅的裴伦、郭孝悌与前来接应的石勇,却无暇休息。
三人围在一张简陋的陇右地图前,气氛凝重。
石勇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歉意与凝重:
“裴大人,郭将军,实不相瞒。”
“末将此番前来,所率并非主力,仅是大都督麾下的一支偏师,满编三千,此前佯动牵制,略有折损,现存两千七百余人。”
“主要任务乃是牵制兀木赤,使其不能全力攻山,并伺机接应二位突围。”
裴伦和郭孝悌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却也微微一沉。
他们早已猜到山下的“援军”规模不会太大,但亲耳确认,仍感到一股压力。
尽管突围出来了,仅凭他们这不到八百的疲敝之师加上石勇的两千多人,总兵力不过三千五百。
面对兀木赤虽遭重创但根基未动、至少仍有近五千兵马的北狄大军,依旧处于绝对劣势。
“小石头不必介怀!”裴伦沉稳道,“若非你在外牵制,我等早已困死黑独山。能活着出来,已是万幸。眼下之计,需尽快与大都督主力汇合。”
石勇点头,手指点向地图一点:“大都督主力此刻应在凉州西南方向,与奉朝的军队及羌戎的兵马激烈博弈,具体位置尚不明确,联络困难。”
“我们目前在此处!”
他的手指移到黑独山以南的一片区域,“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离开这里。鞑子刚刚被裴大人你们打了一阵,暂不敢妄动,但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他发现裴大人你们已经突围下山,且探明我军虚实,必然要朝我们杀来。”
郭孝悌舔了舔依旧有些干裂的嘴唇,哑声道:“我军将士疲惫不堪,急需休整,尤其是水源补给。”
“此处距离最近的水源——野狼涧,尚有三十里。必须尽快抵达那里。”
“野狼涧…”裴伦沉吟道,“地势如何?”
“两山夹一沟,水源位于沟底。”
石勇显然做过功课,“易守难攻,但也易被封锁。若被兀木赤抢先或尾随而至,困于涧中,情况比黑独山好不了多少。”
风险与机遇并存。
没有水源,这支刚刚汇合的疲惫之师撑不了多久。
“必须去野狼涧,但要做好万全准备。”
裴伦决断道,“立刻派出斥候,前出探查野狼涧情况及周边敌情。大军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开拔!伤员集中照顾,能走路的尽量跟上,我们拖不起!”
命令下达,营地立刻行动起来。
斥候轻骑四出,剩下的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进食、整理装备。
朔州老兵们虽然疲惫,但脱离了绝境,补充了水分,眼神中重新焕发出锐气。
与石勇麾下那些精神相对饱满的河东兵互相打量,一种同舟共济的氛围在无声中弥漫。
一个时辰后,联军开拔。
三千多人的队伍,拉着长长的队列,向着野狼涧方向迤逦而行。
裴伦和石勇将骑兵置于两翼和后卫,步兵居中,斥候远远撒开,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队伍中的气氛依旧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兀木赤的威胁并未解除,他们只是在与时间赛跑,与北狄人的反应速度赛跑。
行军途中,裴伦与石勇并辔而行,交流着各自掌握的情报。
“小石头,大都督临行前,可有何交代?对陇右局势,有何判断?”裴伦问道。
石勇面色严肃:“大都督意在稳住陇右,击退北狄,但杨岩这个人裴大人你也是知道的,极为麻烦。”
他叹了口气:“我们兵力不足,只能行牵制之事,接下来怎么办,还得裴大人定夺了。”
裴伦眼神深邃:“黑独山一把火,烧掉兀木赤两千精锐,应能让其肉痛许久。”
“如今我们突围而出,与你会合,虽兵力不占优,却也是一支可战之力。关键在于,下一步如何行动,才能最大程度支援大都督。”
“裴大人有何高见?”
“找到主力,汇合是第一要务。”
裴伦道,“但在那之前,我们这支‘偏师’,或可成为插入敌人侧肋的一颗钉子,让其不能安心对付大都督。”
石勇眼中精光一闪:“大人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未必是硬碰硬,”裴伦摇头,“可效仿大都督此前之法,游击、骚扰,断其粮道,袭其营地,让兀木赤不得安宁。”
“他若分兵来剿,便可创造战机;他若不理,我们就慢慢蚕食其力量。”
两人正商议间,前方斥候飞马回报:“报!三位将军,野狼涧方向发现小股鞑子游骑,已被我前哨驱散。涧内目前未见大队敌军,水源充足!”
好消息!
众人精神一振。
“加速行军!务必在日落前抵达野狼涧,建立防御!”裴伦下令。
与此同时,黑独山下,北狄大营。
兀木赤脸色铁青,坐在大帐之中,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昨日那场大火,不仅烧掉了他两千多精锐勇士,更烧掉了他的颜面和士气。
逃回来的士兵们,个个心有余悸,谈及那地狱般的火焰和无法扑救的恐怖,依旧面色惨白。
“查清楚了吗?山上那些胤狗,是怎么做到的?”兀木赤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名千长硬着头皮回道:“回将军,根据逃回来的士兵描述和事后勘查,胤军应是在那条山沟中预先倾倒了大量的…某种黑油,似是猛火油。”
“他们佯装溃退,引我军进入,然后以火箭引燃…”
“猛火油…”兀木赤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光闪烁,“黑独山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据俘虏的少量重伤胤兵交代,是他们挖井找水时意外挖出的…”
“挖水挖出猛火油?”
兀木赤先是一愣,随即暴怒,一拳砸在案几上,“混账!天不助我!”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