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权年少有志,十二岁出门游天下。见过江湖恩怨是非,见过民生多艰,见过朱门高户酒肉臭,见过世家勋贵鼎铛玉石,也见过影响他一生的下三门难做儒。
所谓下三门,以寒门为首,下面是布衣庶民、商贾。
五年游历,他见到了许多有才情有学识的下三门读书人。
商贾不需说,商贾重利轻义不符儒家思想,自古便是不做儒,不致仕。
他见的最多的是寒门布衣,他们无钱点灯,便逐月光夜读、囊萤夜读。无钱买笔墨,便刻石练字,执枝沙土。无钱买书,便做工借书,厚颜求书。
黄公权也出身寒门,也是举家之力赌一人之身。所以他觉得这不算什么,这是虽处穷困而志不屈,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
但是五年游历,他明白了并非如此。儒家气运有数,上三门不许下三门做儒,与他们争夺儒家气运。
教化万民是儒家圣人思想,上三门不敢堂而皇之的断绝下三门的读书路,便巧立名目设下了许多桎梏,让下三门最多只能做个后天儒士,难望先天。
黄公权理所当然只是因为他是年少成名的神童,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他的惊世才情打破了下三门向上的诸多桎梏。而天下绝大多数下三门的读书人并非如他一样天赋惊艳,根本难以撼动那如天堑般的门槛。
下三门做儒如过龙门。
难!
五年游历,他读出了知行合一,他心中多了一个志向,他要为天下寒士开龙门,让天下有志寒士皆有向上坦途。
但此路比读书难上百倍,上三门的利益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读书人可以撼动的,更让他失望的是儒家圣庙中的大儒贤士竟是默许上三门,因为圣庙中多数人也是出自上三门,他们同气连枝。
巨大的失望下,黄公权醉酒写下了两句牢骚。
‘重寸之阴不当真,贵尺之壁才是重。’
‘庙里无眼只论三四,天下无门断头士子。’
第一句批的圣人言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第二句批的是儒家圣庙里的三四之争。
这两句牢骚话在儒林引起了轩然大波,圣庙大儒贤士更是批黄公权狂士妄圣。
黄公权只用了一句世间多不公,以血引雷霆回应。
黄公权心中开龙门之志越发坚定,若是以君子无法改变,那便成大儒贤士,做那儒家魁首,然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儒家。
数年后他大张旗鼓入圣庙晋升,结果圣人一句不允如一记闷棍打得他失魂落魄。黄公权咬牙望着几尊圣人像,誓不低头。
足足半刻钟等不到回应,他做出了决断,出了圣庙。
他要走出一条新路,为天下寒士开龙门。
他最后选择了以儒入道,因为道家有一思想与他契合。
黄公权郑重写下了最后一字。
一笔四画。
此字曰公。
公道的公。
天道大公的公。
也是他黄公权的公。
是黄公权一生最重要的一字,是他毕生上下追索的目标。
黄公权的九字,山川是人间,四季是人间万物循环生衍。而公道居中,是万物遵循的天道。
他身后华盖拔高入云,无枝无叶,像树又像伞。仿佛要大庇天下寒士,为天下不公事发声,而天下受难人撑伞。
这位天底下拔尖的风流子,以最后一字显露出了他心中大志向。
黄公权平静道:“人间不公非人间,圣人不公妄为圣。”
李景源面无表情,这一字气象万千。
荀三甲的春秋大义在复一国,黄公权的春秋大义在天下大公,他比荀三甲更有气象。若他继续修行,集道儒两家大义,他定是超越荀三甲成为儒家气魄第一。
李景源手指轻点,储物空间中屠灭昆州江湖势力得来三张修为提升卡一次用掉,一瞬间增加五十年修为。
缓缓闭上眼睛,眉心红枣印记亮如金星,身上气机翻卷如江海,龙气化真龙,一气扶摇七千里,直上昆仑云海。
惊心动魄的大气象之庞大不亚于黄公权这本命一字。
黄公权面无表情,心中坦荡,他于圣庙便不惧圣人,又何惧李景源。
黄公权执笔纳公字,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便是一丈远,一脚踏地,天地震动,牵连的巍河开出了数条大裂缝,巍水又流失一半。
他接连踏出六步,每一步坚定不移,要破世间不公,其路艰难如逆旅,需步步坚实。
每一步都在大地上烙下深深的脚印,身上的浩然气一涨再涨。
七步之后,他身上浩然气机达到顶峰,执笔落下。
这一笔是他半生道儒经义,他对圣人的不满,是他对世间不公发起的挑战。
李景源于此时睁眼,眼眸金莹愈发透澈。丹田内一百零八长生莲骤然怒放,携金带紫,然后瞬间片片枯萎飘落。就像那扫屋迎客,屋内干干净净,丹田空空如也。
一身内力、气机换来手中一剑。
千古一剑发杀机,蜿蜒六千里。
递出一剑撞击春秋笔,浩然公道与天下独霸倾轧,大地一瞬被刮去三尺土。
推剑不动,如开山一半停滞不前。
俩人同时吐血,黄公权更惨几分。他用了不属于他境界的浩然圣意,那身道儒身躯不堪重负,炸出了一阵猩红血雨,他坚定不移落笔,坚毅道:“人间不公当出青天。”
李景源吐出一口金黄血液,怒道:“惹你娘的青天,世间不公就斩尽不公,圣人不公,就斩圣论公,天道不公换一片天。”
龙气翻腾,那条金龙隐隐化作黑龙,有一尊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影。
千古一剑开浩然。
黄公权缓缓低头,心口透出一寸剑尖。
七窍流血的李景源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搅,搅烂那颗天下为公的心脏。
李景源伸手捂住嘴巴,五指间血流如注。深吸一口气,一把提住黄公权的脖子,缓缓道:“这世间阶级固化,不是你一个心怀志向的道儒可以解决的,唯有推倒重建才能换一片公道天。
懂吗?”
黄公权双眼黯然,生机快速消散,他用力挣扎。
李景源松手,黄公权踉跄退后两步,艰难整理了破碎衣衫,郑重向李景源执儒礼。
这是他从儒入道后,头一次郑重行儒士礼节。
“天下公道拜托太子殿下了。”
一礼不起,重重扑倒在地面,气绝身亡。
李景源默然几息,吐出一口脓血,低骂一声:“腐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