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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玲容心头一颤,有无限的为难委屈夹杂着愧疚之意如绵而韧的蚕丝,一丝丝缠上心来。

她对他,并不算坦荡荡,所以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也不知如何去答。

良久,她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皇上,柔声而坚定。

“但愿彼此永无相欺。”

皇上望了她许久,轻轻拥住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他长长地叹口气,“容儿,朕今日见了菀嫔,听她说了那么多话,朕一直觉得很疑惑。

人人都以为朕宠爱菀嫔,连菀嫔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到头来,彼此的真心又有几分?”

他抓着安玲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隔着绵软的衣衫,她分明能感触到衣料经纬交错的痕迹下他沉沉的心跳。

皇上有些迷茫,“容儿,朕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高兴,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朕用尽心思讨朕的喜欢,可是朕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女人。

从没有人告诉朕,也没有人教过朕。

父母之爱是朕天生所缺,夫妻之爱却又不知如何爱起。

或许因为朕不知道,所以朕有时候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对你好的事,却实在不是朕所想的那样。”

安玲容看着他的神色,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极力寻找着想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知所措。

她无言以对,只是紧紧地拥住他,以肉身的贴近,来寻觅温暖的依靠。

星河灿灿,盈盈相语。

这样静好的时光,宛如一生都会凝留不去。

只是过了今日,皇帝依旧是皇帝。

除了不去祺贵人宫中过夜,惹了安玲容和眉庄不快的富察贵人那里照去不误。

如此一来,安玲容不得不学做民间的法子,彻底抹除富察贵人存在的痕迹了。

没办法,谁也不能保证不疯的富察贵人,日后不会再怀上更多的子嗣。

既然无法从子嗣入手,那安玲容只能在两人的私事上入手了。

做这件事情前,安玲容特别叮嘱了眉庄,近些日子装作公主病了,不许他人随意探访。

而安玲容自己,也打着看弘历学业的事情,暂且休整了一段时间。

没了安玲容和眉庄的争宠,富察贵人得了皇后的意思,开始没日没夜的留下皇上过夜。

如此一来,她每日洗漱的时间大大增加了,有时候,木桶里的水是否清澈见底也不太在意。

只想着如何才能再怀上一胎,给富察家增光。

因而没过多久,富察贵人和皇上都染上了某种奇怪的病。

这病其实来得很蹊跷,一开始不过是肌肤瘙痒。

两人没当回事,想着是春季到夏季的过渡季节,吸入的花粉或者吃食有了问题而已。

可是过了一会后,身上渐渐起了许多红疹子。

大片大片布及大腿、后背、胸口,很快疹子发成水疱,一个个饱含了脓水,随后连成大片,不忍卒睹。

且随着病势沉重,发热之状频频出现,皇帝一开始还觉得难以启齿,不愿告诉太医,病到如此,却也不能说了。

最先发现的人固然是富察贵人,一开始她还能日夜伺候身侧,为皇帝挑去水疱下的脓水,再以干净棉布吸净。

可是皇帝发病后,她的身上很快也起了同样的病症,方知那些红疹是会传染的。

且富察贵人日夜照顾辛苦,发热比皇帝更重,也不便伺候在旁,便挪到了养心殿后殿一同养病。

如此一来,连太后也着了急,一日数次赶来探望,却被温太医拦在了皇帝的寝殿外。

温太医忧心忡忡道:“皇上的病起于疥疮,原是春夏最易发的病症,却不知为何在现在便开始发作起来了。”

太后扶着竹息的手,急道:“到底是什么症候,要不要紧?”

温太医忙道:“皇上怕是接触了疥虫,感湿热之邪,舌红、苔黄腻、脉数滑为湿热毒聚之象。

湿热毒聚则见脓疱叠起,破流脂水。

微臣已经协同太医院同僚一同拟了方子,但之前皇上讳疾忌医,一直隐忍不言,到了今时今日,这病却是有些重了。”

太后遽然变色,严厉道:“这些日子都是谁侍寝的?取敬事房的档来!”

旁边的安玲容忙恭声回答:“太后,臣妾已经看过记档,除了臣妾和惠妃各伴驾一次,之后都是富察贵人了。”

太后鼻息微重,疾言厉色道:“富察贵人呢?”

苏培盛察言观色,忙道:“皇上之前不肯请太医察看,都是富察贵人在旁照顾。

小主日夜辛劳,如今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症候,正在养心殿后殿养着呢。”

太后这才稍稍消气。

“算她还伺候周全。只是富察贵人怎得了和皇上一样的病,莫不是她传给皇上的吧?”

苏培盛忙道:“皇上发病半个月后富察贵人才起的症状,应该不像。”

安玲容看着温太医道:“你方才说皇上的病是由疥虫引起的,疥虫是什么?是不是延禧宫不大干净,才让皇上得上了这种病?”

温太医躬身道:“疥虫是会传染疥疮,也可能是得了疥疮的人用过的东西被皇上接触过,或是皇上直接碰过得了疥疮的人才会得这种症候。

至于延禧宫中是否有这样的东西,按理说只有皇上和富察贵人得病,那延禧宫应该是干净的。”

太后沉声道:“好了,既然其他人无事,安妃,咱们先去看皇帝要紧,皇后的头风发作,哀家也不好喊她来。”

温太医忙道:“太后、安妃娘娘当心。这病原是会传染的,万万得小心。”

说罢提醒小太监给太后和皇后戴上纱制的手套,在口鼻处蒙上纱巾,方由苏培盛引了进去。

进去后,温太医又道:“太后,安妃娘娘,千万别碰皇上碰过的东西,一切微臣来动手即可。”

太后见苏培盛和太医这般郑重其事,也知道皇帝的病不大好,便沉着脸由着苏培盛带进去。

寝殿内,一重重通天落地的明黄色赤龙祥云帷帐低低地垂着,将白日笼得如黄昏一般。

皇帝睡榻前的紫铜兽炉口中缓缓地吐出白色的袅袅香烟,越发加重了殿内沉郁至静的氛围。

偶尔,皇帝发出一两声呻吟,又沉默了下去。

两个侍女跪在皇帝榻前,戴着重重白绡手套,替皇帝轻轻地挠着痒处。

太后见皇帝昏睡,示意苏培盛掀开被子,撩起皇帝的手臂和腿上的衣物,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大片的红色水疱。

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异的光泽,更有甚者,一起成了大片红色饱满的突起的疖状物。

皇帝含糊不清地呻吟着:“痒……痒……”

安玲容情难自禁,泪便落了下来。

太后到底有些心疼,轻轻唤了几句:“皇帝,皇帝!”

皇帝并没有清醒地回应,只是昏昏沉沉地呢喃:“额娘,额娘,痒……”

太后的面色略好看了些,直言道:“安妃,你听见皇帝说什么?”

安玲容道:“皇上一直尊称您为皇额娘,如今病中虚弱,感念太后亲来看望,所以格外亲热,只称呼为额娘了。”

太后唇边的笑意淡薄得如同远处缥缈的山岚,眼睛亮了亮。

“难为皇帝的孝心了。”

她的口气再不如方才热切,“温太医,给皇上和富察贵人用的是什么药?可有起色?”

温太医忙道:“回太后,微臣每日用清热化湿的黄连解毒汤给皇上服用,另用芫花、马齿苋、蒲公英、如意草和白矾熬好的药水擦拭全身。

饮食上多用新鲜蔬果,再辅以白鸽煲绿豆、北芪生地煲瘦肉两味汤羹给皇上调治。

富察贵人得的病症晚,虽然发热较多,但不比皇上这样严重,这些药外敷内服,已然见效了。”

太后扶了扶鬓边的瑶池清供鬓花,颔首道:“你是太医院之首,用药谨慎妥当,哀家很放心,就好好为皇上治着吧。一应汤药,你必得亲自看着。”

温太医答应出去了。太后回转头,见安玲容只是无声落泪。

心中的怀疑消散了不少,太后不觉皱眉道:“安妃,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掉眼泪是没有用处的。若是你哭皇上便能痊愈,哀家便坐下来和你一起哭。”

安玲容忙忍了泪道:“是。”

太后皱眉道:“皇上的病不是什么大症候,眼泪珠子这么不值钱地掉下来,晦气不晦气?

若是富察贵人也跟你一样,她还能伺候皇帝伺候到自己也病了?早哭昏过去了。”

安玲容见太后这般说,少不得硬生生擦了眼泪,不再说话了。

太后叹口气道:“你这样温温柔柔的性子,也只得哀家来吩咐了。

既然富察贵人已经病着,宫中其他妃嫔可以轮侍,菀嫔刚有了身孕,端妃和敬妃要抚养人,都不必过来。”

太后一一吩咐完,安玲容跪下道:“太后圣明,臣妾原本不该驳太hi的话,但是皇上的病会传染,若是六宫轮侍,万一都染上了病症,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太后觉得臣妾还妥当,臣妾自请照顾皇上,必定日夜侍奉,不离半步。”

太后双眸微睁,眸底清亮:“是么?你与皇帝如此恩爱之心,哀家怎忍心分离,便由着你吧。

只是安妃,你也是人,若到支撑不住时,哀家自会许人来帮你。”

说罢,太后便又嘱咐了苏培盛几句,才往殿外去。

因皇帝病着,寝殿内本就窒闷,太后坐了一路的辇轿,一直到了寿康宫前,才深吸一口气,揉着额头道:“竹息,哀家觉得心口闷闷的,回头叫太医来瞧瞧。”

竹息正答应着,转头见江太医正站在廊下,不觉笑道:“正说着太医呢,可不江太医就跟来这儿了呢。”

太后闻声望去,见江太医依礼请安,却是一脸惶惶之色,不由得皱眉道:“怎么了?皇帝病着,你这一脸慌张不安,也不怕犯了忌讳?”

江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拿袖子擦了脸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这告罪甚是没有来由,太后与竹息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便道:“起来吧,哀家正要再细问你皇帝的病情,江太医回答哀家的是否如实?”

江太医上前几步,跟着太后进了暖阁,见左右再无外人伺候,方才缓和些神色。

太后扶了竹息的手坐下,稳稳一笑,睨着他道:“三魂丢了两魄,是知道了襄嫔临死前狠狠告了你一状吧?”

江太医赶紧跪下:“回太后的话,微臣在宫里当差,主子的吩咐无一不尽心尽力做到,实在不敢得罪了谁啊!”

竹息替太后斟了茶摆上,看着江太医抿嘴笑道:“江太医久在宫中,左右逢源,不是不敢得罪了谁,是实在太能分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了。

你怕襄嫔知道了您对她做的那些事,教皇上怪您做事不谨慎?

那可真真是没有的事。

江太医慌不迭摆手道:“太后的夸奖,微臣愧不敢当。”

太后轻轻一嗤,取过手边一卷佛经信手翻阅,漫不经心道:“你要仔细些,皇帝来日若要怪罪你,不会是因为你替他做的那些事,只会是知道了你也在为哀家做事。”

江太医吓得面无人色,叩首道:“太后、皇上、皇后都是微臣的主子,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紫檀小几上的博山炉里缓缓吐出袅袅的轻烟如缕,那种浅浅的乳白色,映得太后的面容慈和无比。

“昔日华妃只求生子,皇上看重你的才干,安妃又愿意用你,你倒是好命,没有跟你哥哥一样,给华妃陪葬。”

听到这里,江太医诺诺道:“是是,太后的原意也不想伤了谁的性命,也是襄嫔和华妃娘娘命该如此。”

太后笑得优雅而和蔼,闲闲道:“她们的命或许不该如此,你放心,皇帝既然知道你的忠心,便没人能动你分毫。”

江太医这才安心些许,想了想又道:“那么菀嫔和安妃娘娘……”

太后垂着眼皮,淡淡打断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旁的不必多理会。”

江太医这才告退。竹息见江太医出去,便替太后捶着肩,试探着道:“菀嫔的事,太后当真不理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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