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八月初,朝参。
这是朱厚照监国后,第一次独立执政,背后没有了父皇,大殿也没有了王弟,一切都靠着他自己。
朝会才开始,甚至都没有经过任何程序,都察院便带头开始上奏。
一般来说,这种大朝会,都会让内阁先带头商讨政事,礼部商讨礼法等事,最后才会切入正题,但现在都察院却一反常态。
左都御史闵珪带头出列,开口道:“启奏皇上,自七月来,北方诸地大雨不断,乃至各江河洪水泛滥成灾,赖以内阁诸公勠力同心的办差,才暂时没有酿成巨大的损失和灾难。”
“然,纵是如此,依旧让黄河、会通、通济、京杭等河流出现决堤,庄稼被淹,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
“历来天象预警,警示天子施仁政,怀德感化万民。天象预警前,钱钺家族被屠、流放、充妓,太子未过三法司审判程序,而以一人之意志代表律法,是故上天才会预警,请殿下万望三思后行,万望勿要一错再错。”
“伏望殿下收回成命,赦免钱钺家眷子嗣。”
他们和钱钺其实并没有多大交情,所以闵珪也没有替钱钺辩驳罪证,钱钺犯下这么大的罪,不管过不过三法司,最终肯定要死的。
闵珪等人争取的是一个程序正确,就算钱钺死,也要根据大明律判罚,而不是以皇帝的意志取代律法程序,若是皇帝不守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这不是将百官和万民当成家奴?当成皇帝的私人奴隶?
在闵珪慷慨激昂的说完后,都察院和各科道官纷纷出列,附和支持闵珪言论。
就连内阁首辅傅瀚此时都不得不站出来支持闵珪,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在臣权和皇权对抗中,任何人偏向皇权,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都会被文官士大夫喷的体无完肤。
做到如此高位了,权力自然不可能更进一步,所图的不外乎就是一个文臣名声。
谁也想在历史留名,而非遗臭万年。
不仅仅内阁首辅、几名次辅皆都出来站队闵珪,焦芳除外。
焦阁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他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还不如仅仅抱着皇太子的大腿,现在他已经被打下奸臣的标签,不用说,史料上已经给他焦芳添上浓妆重抹的一笔,所以他无所谓了。
朱厚照看着百官,看着这群人站在自己的对面,坚持己见,要让自己听他们的话,仿佛不听他们的劝,就是天怒人怨,上天还会惩罚大明。
今天让一步,明天他们会更进一步,得寸进尺,最终自己成为他们的傀儡摆弄。
历史上这种事实在太多。
好在太子殿下已经做好了对策,他淡淡的道:“闵大人说的有道理,孤……”
话还没说完,焦芳便出列道:“启奏太子殿下,昨日内阁接到甘宁地方知府的加急奏疏。”
“其言黄河甘宁段决堤,乃河道衙门修堤以次充好导致,并非天灾,如今河道衙门的人已尽数伏法,承认了罪行。”
“顺天府主管河道的主簿亦伏法,交代顺天府各河流决堤乃其贪腐所为。”
“呵呵!”焦芳看向闵珪,道:“闵大人,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什么天象什么的,这压根不是天象,乃是人为!”
“臣恳请太子殿下,严惩此等作恶多端之徒。”
朱厚照狐疑的道:“竟不是天灾?哼!”
“这些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着实该杀!”
“着刑部立刻审查,查明真相后告知于孤。”
刑部尚书白昂出列:“遵旨!”
闵珪呆怔住了,他真没想到会如此,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这分明是太子暗中做的,但你又没有证据去质疑反驳太子。
那被抓被捕的这些人,岂非全部成了无辜之人?
太子这手段,好生狠辣啊!
事已至此,闵珪拱手退回班列,傅瀚拱手道:“启奏殿下,臣恳请刑部严厉查办,所属实,应重惩!”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去好好查查吧。”
“没有别的事要议,今日就如此,退朝吧。”
……
内阁。
几名阁老心思异样,首辅傅瀚淡定自若,似乎对焦芳的说法深信不疑,对杨廷和感慨道:“介夫啊,实未想到,地方之官吏竟会敛财到如此地步,简直丧尽天良!”
杨廷和点点头,道:“幸得焦阁老洞若观火,早一步接到了地方的奏本,不然吾等今日恐酿成大错。”
王鳌冷冷地道:“是吗?为什么地方奏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杨大人,西北的奏本应该是朝你这边审的,为何你没发现?是否有渎职之嫌?”
王鳌和杨廷和一直不怎么和睦,原因很多,南京吏部只是个导火索,实际追溯到更早之前,当初两人本该一同入东宫教学。
但吏部有缺,本该杨廷和入吏部,杨廷和却说自己资历尚浅,极力推举王鳌。
于是王鳌就这么错过了成为帝师的机遇,此后便对杨廷和怀恨在心了。
杨廷和并没有回话,焦芳却不悦的蹙眉看着王鳌,道:“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暗示老夫僭越?什么西北西南的奏疏,天下奏疏尽入内阁,本官怎么就不能审甘宁的奏本了?”
“这只能说本官勤勤恳恳,为何这些奏疏你没看到?你见过京师四更的天空吗?见过内阁四更的烛火吗?”
傅瀚忙不迭出列道:“好了,两位阁老都是肱股之臣,不要为此小事争吵。”
傅瀚和杨廷和目光对视,然后倏地抽离,彼此都保持那一份默契,恐怕都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内阁的人太多了,权力分散,那就需要搞走一两个人。
可怜王鳌现在被人算计还不自知,这摆明了是两个狐狸树立起来王鳌和焦芳的矛盾,让矛盾转移,让他们斗争,不管谁走了,内阁都会少一名阁臣。
王鳌哼了一声,拂袖离去,这场内阁小会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