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安太后在魏南枝的陪同下,正沿着蜿蜒的临水栈道,袅袅婷婷地走来。
她身上那袭以金线满绣缠枝莲纹的紫色宫装,在阳光下流淌着华贵的光泽,宽大的袖口垂落,随着步履轻轻摆动。
那一张风韵万千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目光在神色各异的几人身上流转,最终落在了被颜惜娇护在身后、眼圈通红、委屈巴巴的渔阳公主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除了静坐于轮椅之上、神情疏离的萧隐若,只是微微颔首算作见礼,姿态依旧冷艳孤高。
其余几人,包括满心憋屈、强压着怒火的沈熙凤,都连忙收敛情绪,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参见太后娘娘!”
楚奕心中暗叫不好,安太后怎么来了?
等他看着安太后投向渔阳公主那带着怜惜的目光,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用最温和轻巧的语气将事情掩盖过去。
“回太后,并无什么大事,只是萧指挥使与颜舍人就一些……”
他略一停顿,斟酌着用词。
“嗯……关于规矩礼数的见解略有不同,稍稍争论了几句。都是为殿下着想,说开了便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渔阳公主就像是找到了最大的靠山,提着精致的裙摆,踉跄了两步便扑到安太后身边。
她一把紧紧抱住安太后柔软的手臂,小脸顺势埋进那华贵锦缎衣袖的褶皱里,旋即抬起一张小脸,仰视着安太后,无限委屈地控诉道:
“太后!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萧指挥使她……她刚才对我可凶了!她骂我!还、还说要把我抓去宗正府!呜呜呜……”
安太后柔软的手臂被渔阳公主如同藤蔓般紧紧缠抱着,她低头看着这小丫头可怜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
随即,她抬起眼帘,看了看面覆寒霜的萧隐若,以及一旁神色紧绷的楚奕和颜惜娇。
她轻轻拍了拍渔阳公主的手背,语气温和如春风拂面,却带着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沉淀:
“哦?竟有此事?莫哭莫哭,好好跟哀家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哀家在此,定为你主持公道。”
得了太后撑腰的鼓励,渔阳公主立刻止住了些哭声,
她抽抽噎噎,带着满腔委屈,将自己方才的经历说了出来,自然是略去了自己主动纠缠和那点小心思。
只强调自己不过是“出来透个气”,“偶遇”楚侯爷,说了两句话后“不小心”摔了一跤被扶住,结果就被萧隐若揪着不放,言语犀利地训斥。
说到“训斥”二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肩膀又委屈地耸动了一下。
对此,萧隐若毫无感觉,任由渔阳公主说下去。
安太后安静地听着,雍容华贵的面庞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按常理,渔阳所言之事,确实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即便萧隐若性子一贯冷清、律己律人都极严,反应也未免过于激烈了些。
尤其那不容分说要将公主送去宗正府的态度,近乎苛刻。
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当日王承运造反,楚奕受伤之时,萧隐若那状若疯魔、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楚奕,甚至隐隐流露出一种毁天灭地、神佛莫挡的暴戾气息……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合理的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难道,隐若她……对楚奕存了别样心思?
那超乎寻常的紧张与此刻的激烈反应,竟是因为……嫉妒?
或者说,是对楚奕的一种不容他人染指的占有?
这个念头一起,安太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复杂和古怪起来。
因为她深知萧隐若那不为人知的真实身份……若真如此,这事可就棘手了。
牵扯太深,关系太大,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滔天巨浪。
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忧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太后的雍容。
而此时,被众人目光聚焦的萧隐若,对渔阳公主那绘声绘色的指控和安太后探究锐利的目光恍若未觉。
她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脊背挺直如松,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雪神像,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仿佛眼前这场因她而起的纷争、那些加诸于身的指责,都不过是尘埃喧嚣,与她无关,或者说,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根本不屑于向渔阳这样的小丫头辩解分毫。
楚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无奈叹息一声。
萧隐若的沉默,渔阳的哭诉,太后的审视,都让他倍感压力。
但他深知此刻若再无人开口,局面将更加难解。
所以,他不得不再次站出来,硬着头皮打圆场。
他对着安太后再次躬身,语气尽量放得温和恭敬,字斟句酌:
“太后明鉴,指挥使她向来恪尽职守,心系皇室成员声誉安危。”
“当时情境,指挥使言语或许急切了些,言辞稍显冷硬,但绝无半分恶意。”
“方才之事,确是一场误会,殿下受惊,臣未能及时化解冲突,亦有疏忽之处,请太后责罚。”
他努力将萧隐若的行为归因于“职责所在”和“过于负责”,极力淡化其中的情绪色彩,委婉地维护着萧隐若的立场。
就在楚奕这番带着明显回护意味的话语落下的一刹那,一直神情冷冽的萧隐若,那苍白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安太后何等敏锐,早已将楚奕的回护之词尽数收于眼底。
她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端庄温婉的模样,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些许小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引起的口角。
“在此争执不休,徒惹人笑话,也伤了和气,都散了吧。”
她目光转向还在撅着嘴、挂着泪珠、一脸不甘的渔阳公主,语气微沉。
“渔阳,随魏姑娘先去前面水榭等着哀家,隐若留下,哀家有话跟你说。”
渔阳公主纵然满心不忿,但见太后发了话,也不敢再闹。
她只能狠狠瞪了萧隐若一眼,又瞟了瞟楚奕,这才扭过头,气呼呼地踩着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