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女帝朱唇微启,半晌未语。
只见她胸脯剧烈起伏数次,心绪翻涌如潮,却是没能压抑住让自己的情绪外溢出了。
“好一个分段转运!”
“若只是一段运输水路、陆路的粮食,那无论一开始运出多少石粮,这途中的磨损将都被降低到最低!”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激昂。
“等最后抵达上京城,那粮食之多,不可估量!”
最后,这位女帝陛下的目光定格在楚奕身上,直勾勾的盯着,一瞬不瞬,眼中带着掩不住的惊叹。
三年帝王生涯里,她从未允许自己这般失态地凝视外臣。
除非,这个臣子正把社稷的气运捧到自己眼前。
“奉孝,快说最后一策又是什么?”
此刻,她那灼灼的眼神,看得楚奕心中一阵暗爽。
纵使你是女帝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自己拿捏在手心?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掷地有声的说下去。
“陛下,只是单纯的运粮进上京城,并非长久之计,臣要献上的第三策是引商入漕,以利促运。”
“到时候,请陛下允许漕船在完成官方运粮定额后,利用剩余舱位搭载商人货物,期间要免税或者降低商税。”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鼓励商人将南方丝绸、瓷器等奢侈品运往上京及沿途仓埠销售,从而极大地刺激漕运活力。”
他嘴角处勾起一抹笑意,历史上裴耀卿的分段转运法和韦坚的广运潭工程,放在当下结合再好不过了。
“届时,众多商人在利益的驱动下,他们会自发维护航道,增加运力,提升效率。”
“漕运将不再是纯消耗性的工程,而是带动南北物资交流,繁荣上京市场的经济大动脉。”
“至于商人货物销售所得,亦可部分用于在上京或洛阳购买北货南销,形成经济循环,更好的增加朝廷商税收入。”
那一刻,大殿中鸦雀无声。
女帝彻底被震撼到了。
她第一次发现,楚奕侃侃而谈的身影,竟是如此巍然。
此刻,这位酷吏正在用那一双染过血的手描画出一幅盛世蓝图,反差感如冰火交织刺得她指尖微微发麻,心头震动不已。
“北货南销……”
她轻声呢喃,目光中带着思索,却又透着一丝狂热。
只见楚奕再次拱手,朗声道:“陛下,清淤疏塞乃治标,分段转运乃固本,引商入漕方为活水之源!”
“昔日漕运,耗民力以实仓廪;今日新策,借商利以养国都。”
“商货至则金银聚,金银聚则百业兴,百业兴则上京永固。”
“请陛下以此三策,通天下之财货,聚四海之丰饶于帝阙之下,必能成就鼎盛大业!”
女帝眼中精光乍现,胸中愁云一扫而空。
此三策不仅可解燃眉之急,更将漕运从负担变为财富引擎,极大增强上京作为帝都的经济实力和吸引力,正中下怀!!
从这一刻起,她正式将楚奕从一个心狠手辣的能干酷吏,视为一位治国能臣。
“十年来,工部奏报的清淤文书堆满麒麟殿,却无一人如奉孝般直指要害!”
她回身时眉间染着薄怒,却在望向楚奕时化作春风。
“这三策环环相扣,当用金匮玉轴誊录传阅三省,让那群酒囊饭袋该跪着读!”
“今日,我得奉孝,如鱼得水啊!”
高得惊人的评价!
颜惜娇站在一旁,微微皱眉,却是忍不住出声。
“陛下,楚镇抚使怕是不知道,往年内库何止清淤十次?”
“可那些吃空饷的漕工,连洛阳码头都疏通不利,又如何会去清淤险道?”
楚奕冷静地迎上颜惜娇审视的目光,沉声回答。
“颜舍人所言漕工怠懒确是痼疾,故而需在漕署外,另立巡河御史。”
“然后,将五门仓驻军换成十六卫中忠于陛下的将领,再设粮耗核算司。”
“这一过程或许会流血,但若用铁腕手段强势推进,便可完成漕运清淤工程。”
颜惜娇的脊背猛然绷直。
她心头处掀起一阵滔天巨浪,眼神中更是透着震惊、疑惑,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微微动容。
此等军政联动的上等良策,竟出自这个月前还被士林嗤为鹰犬的执金卫酷吏!
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展现出如此深厚的治国谋略,令人匪夷所思啊!
女帝却惊喜的意识到,一旦动用南衙军十六卫,便可以将自己的军权影响力延伸至洛阳。
而漕运的打通,同时也能让她大肆趁机提拔一批忠于自己的新人才,继而拉拢上京至洛阳一带的门阀世家。
从而,更好地对抗四姓世家对朝廷的掣肘!
可以说,楚奕的漕运三策,直接盘活了女帝当前的困局,顶级阳谋不过如此!
“惜娇,朕觉得这通漕三策可行。”
待她转过身,眉眼间的凌厉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笃定与从容。
“奉孝,可愿为朕,将这条漕运打通?”
颜惜娇闻言,心头猛然一跳。
陛下竟会将如此之大的事情,交给楚奕去做。
这不仅仅是一项清淤漕运的工程,而是关乎朝廷国脉的大事!
要知道,这一工程将牵扯数十万劳工百姓,同时意味着操盘者将攫取到极其巨大的权力。
更别说,一旦完成后,那人必将封侯拜相,成为国之擎柱!
楚奕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了,但很快又稳住了情绪,仔细权衡了利弊。
“陛下一句话,臣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
“可眼下这漕运想要通行必定先要清淤,而这过程中牵扯人员众多,若是身份不够者,没有足够的威信,只怕根本无法镇住局面。”
“臣执金卫出身,身份过于低微,更是没有半点威望,只怕难当此大任。”
“到时候,若是因为臣的问题没有将清淤处理好,一旦误了陛下的大事,臣万死难辞其咎!”
“请陛下,另择人选。”
这新漕运的实施,必将触动大量旧漕吏和部分门阀的利益,从而引发巨大阻力,甚至会激化矛盾。
他一个执金卫出身的酷吏,虽在上京城有些许凶名,但在地方上却根本没有威信。
一旦出了事,恐怕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个烫手山芋,还是交给别人吧!
此刻,颜惜娇的眼神复杂而微妙。
她不得不承认,楚奕的理智与克制让自己刮目相看。
这可是封侯拜相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竟然一口拒绝了。
而且,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的推辞并非出于畏难,而是为了尽可能确保此事成功,为朝廷着想。
此,乃真正的忠臣也!
可敬、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