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滔其人,表面刚毅,其实内里最是虚伪。”彭举道:“想当初他科举出头,多方势力拉拢都没能行,到最后竟凭着一条打补丁的衬裤,惹得陛下赞赏心疼,给了御史台的职位。”
“这种人看似谁都不帮,其实他才是最大的变数。”
“此一行西北,但凡廖吉昌被他拿住定点把柄,就犹如水蛭钻进了靴子,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阵营不阵营的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爷恍然大悟,连连竖起大拇指点头,道:“还是大人高才,按照大人所说,只要这周滔在,西北的事就没个完!”
活了百年的王八,被只活了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人给抓上岸。
经过剜心挖肺后最后成了桌案上,表皮发亮的装饰物。
彭举照着玳瑁的壳拍了两下,哼哼地说道:“此局,便是太子在也是无解啊……”
*
朝廷来的人说要查西北军饷的账目,来的时候轰轰烈烈,经历过那场饭局好似突然间平静了。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并不是这么回事。
饭局上谢宁的那一番话,几乎就是在给京官们递功劳簿,这些年西北世家们大显神通,倾轧官府,趁着朝廷不重视西北,钱粮短缺,军饷短缺,对着土地矿产山林捞了又捞,当初占便宜的时候有多爽。
此时,到了即将清算的时候就有多难受。
这一日清晨,大笔的银子用箱子走街串巷抬到债主们的家门口。
卢轩一看箱子里的白花花的银子就愣住了。
他连银子都没说收不收,连忙跑进去找卢霆。
倒卖粮食哄炒粮价的事,他们已经壮士断腕,舍掉了一个嫡系子嗣,都护府突然把拖欠许久的军饷钱送来,这里头说不定又有什么叫人防不胜防的圈套。
“五十万两?!”
葛兆阳十分吃惊地翻着榷场衙门送来的赋税账本。
周滔在一旁喝茶,目光也不时地瞥向他手里的账本。
赵奕道:“这账目上面详细记录了宿川榷场与胡人的每一笔交易,二位臣工能看到六月初榷场开市,大宗交易还都是以世家们不交税的交易为主,七月往下交税的民间交易逐渐增多。”
他道:“魏宣以李武谢宁挪用军饷公款为由参奏,但八月九月的赋税账目民间交易的比例,除了粮食以外基本快要撵上世家们的出货份额,朝廷过日子就是一本钱粮账目。”
“榷场当初建立,乃是胡人逼迫户部与兵部都谏言为国库有利才开设的,在这件事上,朝廷并没有额外给廖吉昌多余的支持,办实事的都要被参奏……”他冷笑一声,手中的账本重重撂在桌子上,“依本宫看,就算廖吉昌的学生挪用了军饷又怎么样?”
“只要朝廷上交朝廷赋税多,他廖吉昌又无犯上作乱之举,挪用就挪用了。”
赵奕这话说的周滔葛兆阳心中巨震。
太子是何等身份。
再过个一二十年,整个大宴天下都是他的。
挪用军饷这种大罪,在他嘴里都能轻拿轻放,可见廖吉昌在他的心里得有多重要,多受宠。
葛兆阳周滔都没吭声。
其实是不敢。
这种大罪太子能轻易脱口挪用了就挪用了,他们哪敢?
太子又把另一本账册扔给他们,“这里头是榷场建立之初,关于赋税征点、交易份额的契约登记,你们两个好好看看,这里头的门道本宫也想了半袖才琢磨透。”
葛兆阳两忙拿过账册,跟周滔凑着两个脑袋看。
契约能多厚,不一会的功夫就看完了。
要问周滔葛兆阳看完了是何种感受,那就是高,实在是高,先以七成的交易额度,麻痹世家叫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契约细则上明晃晃地写着,没个季度达不到交易额就要额度减半。
在以李家等商户便宜质量又好的丝绸等大宗商品悄悄介入。
一环套一环,温水煮青蛙,等世家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先机,什么都晚了。
“看完了?”
赵奕喝了一口茶道。
葛兆阳说:“看完了。”
周滔等着太子殿下下一步示下。
赵奕道:“这几天西北耕地钱粮赋税账目,咱们这些京城来的全都看了个遍,廖吉昌辛苦啊……”
太子话里有话。
葛兆阳跟周滔对视一眼,都没敢轻易表态。
大宴朝从前朝先帝开始,就已逐步削减世家的影响,但到了乾元帝这里几近半路崩殂,账目上一笔笔微薄收支跟世家所占的大量土地资源形成鲜明对比。
“西北世家……”
赵奕语气停顿了一下,他勾唇一笑,“把之前参与倒卖西北军饷的事调查清楚,从商户入手,那个什么假冒的解军官先别管,做的隐秘一点,哦,对了,卢家有个子嗣因为倒卖粮食一事现被关在,西北都护府的大牢里。”
“你们俩记着,一定要把他的证词拿到!”
葛兆阳道:“臣遵命。”
周滔:“臣遵命。”
太子赵奕离开后,房间安静了一会。
葛兆阳瞅了瞅,他这位着急立功的同僚,最终什么都没说。
周滔此时心中滋味复杂。
既恨自己过于冒进,着急拿廖吉昌的学生开刀,又恼怒自己没看清局势。
太子的态度可能出京的时候不显,但此时依然再明晰不过,他就是站在廖吉昌那头,连带着他的那个事精学生都喜爱备至。
*
赵斌动作很快,没两天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便送到了谢宁跟前。
少了吴俊源,谢宁生活少了不少乐趣。
他坐在茶摊跟前,身边跟着张大宝谢小树,他掠了几眼身边的几个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道:“都跟我走。”
侍卫这东西关系到性命安全。
就他现在的处境,整个西北想要他命的人能有一个排。
不是完全忠心他的人,他根本放心不下。
木活厂,谢宁老远就见裴毅在门口晃悠。
“你干嘛呢?”
走到前去,谢宁问道。
“哎!谢宁!”裴毅一拍大腿高兴地道:“你咋放出来了!我还寻思找你呢!怕耽误你科考都没敢打扰。”
谢宁:“不是放出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啊?”
裴毅说:“有区别?”
别特么说了,区别大了去了吗?
裴毅见谢宁身后跟了好几个壮汉,各个身上都带着功夫,问道:“你带这么多人干嘛?”
谢宁边走边说:“军中的将士打仗冲锋没问题,但我想要点会特殊技能的护卫,就摆脱赵斌找了几个人。”
“护卫?”裴毅扫了一眼后面那几个跟着的,“寻常的护卫屁用不定,你忘了夏天到我家来杀人的那几个?”
谢宁当然不会忘。
“先看看……”才刚一只脚踏进门里,就见木活厂院子角落里蹲了一圈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是身上带枷脚上带脚镣,离老远都能闻见身上散发的腐臭味,谢宁转头问裴毅,见有人过来,各个瑟缩着身子眼神畏惧。
“这干嘛呢,你买奴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