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枕泷。
府邸修缮的事,江元音基本安排处置好了,只等着工匠完工。
大的方向敲定好,屋内陈设布置一类的,只得慢慢来,有中意的物件或是想法,再慢慢添补了。
新买来的仆妇们也都上手,开始各司其职,府中一切皆妥当了。
反倒是清秋在努力的适应。
大家虽都会说官话,但难免掺杂了些口音,稍稍上了年纪的嬷嬷口音更重,不时冒出几句吴侬软语,在北方长大的清秋,只能连蒙带猜。
好在她也不沮丧,积极努力学着江南话。
不仅于此,还致力于拉着青鸢、沉月一起学。
青鸢婉拒道:“江南话,我听得懂。”
沉月点头附和:“我也是。”
清秋不放弃的劝说道:“可你们不会说呀。”
青鸢一脸无谓:“我没事不寻人聊天,何况本地人能听懂官话。”
沉月再次点头附和:“我也是。”
清秋失落的“噢”了声,偶然听到的阿粟挠挠脑袋,腼腆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学吗?”
“当然可以呀,”清秋欣喜应下,随即讶然地问:“可你不是在岚州长大么?你怎地也要学?”
阿粟有些窘迫:“我能听懂但说不好,我有父母时,没人和我说话,他们说我长得奇怪,后来当了乞丐,乞丐们也不同我说话。”
清秋了然,不再多问,笑容满面地邀他一道学习。
两人找的老师是雪燕。
而江元音知晓这些,是雪燕与清秋在给她梳妆时,听她们聊天得知的。
她听完发现了古怪处,看向铜镜里的清秋,问道:“你和阿粟找雪燕教你们说江南话?”
“是啊夫人。”清秋笑着点头,将这话换做从雪燕那学来的方言,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期待望着江元音:“夫人,我口音准不准?”
江元音认可的颔首:“挺准的,很标准的苏州话。”
不待清秋雀跃欣喜,她轻声补了句:“可是清秋,这里是岚州。”
北方各城不仅是街道四通八达,各地的口音相差并不大,而江南蜿蜒曲折的不仅是地形,各地口音相差甚广。
像她同雪燕是在江南长大就还好,便是不会说,也基本能听懂。
只是像在汴京长大的清秋,若只学会了苏州话,怕是还要许久才能学会岚州话了。
“啊……?啊!”清秋恍然,懊恼道:“夫人,清秋犯傻了,还拉着阿粟一起犯傻……”
江元音抬眼看向雪燕,无声安慰清秋:你还落了个人。
雪燕有些心虚,都教了好几日了,他们三人竟无一人发现了这个问题。
主仆三人透过铜镜互相,蓦地皆笑出了声。
清晨的阳光撒进来,屋内一片温馨美好。
待梳洗完毕,雪燕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夫人,可想好咱宅院的名称了?修缮别院的工匠昨日还在问呢,问我们宅院怎么连匾额都没有,说是昨日唤人来送瓦片,同人形容了半天咱宅院的位置,甚是不方便。”
“不急,”江元音却没半点松动:“劳烦他们多些耐心了。”
齐司延说了,匾额由他来写。
那便等他回来再说。
又过了两日,江元音已在枕泷街市上打听了个遍,关于“毒怪”班若最近的消息,都如那位为阿粟看诊的郎中所言,是两年前出现在柳州兰城。
寻不到比这更近期的消息,看来只能去一趟柳州兰城,碰碰运气了。
正好能去看看秦瑾烟亦是极好的,指不定还能请秦瑾烟帮忙探探消息。
江元音是个行动派,做了决定便开始收拾行李了。
雪燕同清秋帮其收整行李,一边干活一边委屈嘟囔。
“夫人又又又要出远门了。”
“夫人又又又不带我们出远门!”
“自从到了江南,夫人总是撇下我们……”
“青鸢和沉月会武,能护夫人安全,但我们能照顾夫人的饮食起居啊。”
“夫人连阿粟都带上了,真不能带上我们吗?”
江元音抬眸,嗔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此番带上阿粟是为了他体内的蛊毒。”
她明白两人心里委屈,又温声安抚解释道:“去柳州兰城虽不会有去抚州、潍城那般危险,但总归是去办事,而非游玩,况府中日日还有工匠师傅要登门,府中除了你们两个,还没有其余能独当一面的嬷嬷丫鬟。”
“只能交予你们两个了。”
清秋和雪燕吸吸鼻子,委屈归委屈,但只要是江元音吩咐的事,她们都是万分上心地去办。
次日,江元音便启程前往柳州兰城。
这一回行李较之去潍城要多很多,她要去见秦瑾烟,得登门拜访其外祖父一家,自不能空手而去,失了礼数,连带着其家人对她有微词。
加之带上了阿粟一起,怕其在进城休息用餐前会饿,是以备了很多干粮。
出发时,江元音将一袋干粮交给同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的阿粟,温声道:“路上若是饿了,便先吃点,垫垫肚子。”
阿粟抱着一大袋干粮,瘦高的大个,感动得想落泪。
从没有人待他这般好过。
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江元音此次去往柳州,没有急着赶路,走得是官道,一路慢行。
班若在柳州兰城出没的消息,毕竟已经是两年前了。
她每入一个城,都会稍作打探,看能不能探听到新的消息。
可惜一路过来,用得上的消息寥寥无几,倒是在路途中,将给齐司延缝制的腰带,完成了大半。
十日后,江元音的马车终于驶入柳州兰城。
彼时天色尚早,刚到了午时,她没急着去寻秦瑾烟,而是命车夫先寻客栈落脚。
之前还在汴京时,秦瑾烟曾书信给她报平安,说了些在柳州兰城的情况。
她的外祖父名唤崔关禾,曾任礼部左侍郎,管理祭祀科举事宜。
可惜其子资质平平,折腾半生,也只混了个柳州下辖县的县令,直至今日仍未升迁。
崔关禾本就是柳州人,儿子在柳州下辖县当县令,因此年岁大了,便告老还乡,定居在柳州府城兰城。
一行人吃了午饭,江元音吩咐青鸢去寻了寻崔府的住址,自己则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好登门拜访。
沐浴时,她一直在细细回忆秦瑾烟给她的信件内容,酝酿斟酌着一会碰到崔家的人的说辞,万不能失了礼数,让秦瑾烟难办。
江元音沐浴梳妆完毕,青鸢也寻好了住址回来,她坐上马车,前往崔府。
马车左拐又右拐,两刻钟后,停在一处气派府邸前。
车夫:“夫人,崔府到了。”
江元音掀开车帘子,抬眼瞅了瞅匾额,看见偌大的“崔府”二字,心下还是有些许要同故人相见的激动的。
她下了马车,青鸢、沉月随行左右,身后跟着阿粟与车夫,手中提得满满当当的,全是要给崔家人的礼品。
青鸢上前,扣了扣大门的门环。
未多久,有崔家门房来开门,打量着江元音,出声询问:“您是?”
江元音浅笑,温声回道:“我是瑾烟好友,恰巧路过兰城,便登门探望,想同她见上一面,叙叙旧。”
她不为难门房地补充道:“劳烦你通报一声,便说‘阿音求见’,她自知晓我是谁。”
谨慎起见,她不会在崔家人面前曝露自己的身份。
虽说这是远离汴京的柳州,但其外祖父毕竟曾是礼部左侍郎,秦瑾烟先前嫁给了齐明宏,或许是知晓定宁侯娶妻之事的。
故她自称“阿音”,而不是“江氏”。
门房并未应声去禀告,而是一脸古怪地望着江元音,道:“那你不该来这寻啊,你找错地了。”
江元音的心微沉,笑容微僵,试探地问:“为何?瑾烟不住在这吗?”
之前报平安的信件里,她不是说一切安好吗?
门房为何要说不该来这寻她?
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门房正要作答,却被府内的另一道响起的声音掩盖。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男人扬声道:“来找秦瑾烟的?又是要买什么帕子啊?”
男人兀自说着,语气越发不耐,冲着门口,不知道是在骂谁的嚷嚷道:“没完没了,竟敢拿崔家的名气做宣传,让人找上门来,也不嫌丢人!”
门房立即侧身,朝身后的男人行礼唤道:“孙少爷。”
男人不耐摆手:“走走走,让他们走,别堵在门口。”
江元音听门房唤其“孙少爷”,推测出其是崔关禾的孙子,秦瑾烟的表弟。
她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若表弟提及秦瑾烟是这般态度,那秦瑾烟在崔家的处境恐怕不太好。
门房:“是,孙少爷。”
门房应声要来驱赶,江元音挪步侧身,探头望向秦瑾烟表弟,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分析揣测他刚刚的话,一边扬声道:“郎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上门寻事的,我……”
“我管你是来做什么!”表弟大声喝止江元音,一脸烦躁地朝她看过来。
看清楚她的容貌后,脸上的恶气便僵在脸上。
……兰城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
……他怎地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