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张山！你小子又敢早退！”
染坊的木门被老掌柜撞得咣当响，他像只护食的老狗般扑上来，死死揪住青年后襟。靛蓝染料蹭了满手，在粗布短打上洇出片片墨色。
张山踉跄着转身，怀里油纸包险些掉落。隔着布料能摸到糖渍梅子圆滚滚的轮廓，那是娘子最爱吃的零嘴。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在汗津津的脖颈上滑动：“王叔，小艾今日回城，您就通融......”
“通融个屁！”
老掌柜喷着唾沫星子，枯树皮似的手掌拍得柜台砰砰响，
“上次为给她充值学院聚灵阵会员，你连轴转了七天七夜！这回又攒了多久工钱？三个月？半年？”
檐下晾晒的绸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暑气。
张山低头盯着鞋尖裂开的缝默默不语。
这是前日帮刘婶修屋顶时刮破的，想到娘子说要给他缝双新鞋，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老掌柜突然压低嗓门：“听说了吗？紫云学院新来了位教习，专挑女弟子双修。”
他浑浊的眼珠左右转动。
“你那媳妇天资卓绝，保不齐......”
“小艾不是那种人！”
张山猛地抬头，脖颈青筋暴起。染缸里泡出的腱子肉在粗布下绷紧，惊得老掌柜倒退半步。
“不是那种人又怎么样？
别说老叔没提醒你，就你那媳妇，今年十八都已凝气期八层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筑基……”
老掌柜伸手指了指天上，脑袋早摇成了拨浪鼓。
“张山呐……长点心眼吧！你都快二十了才凝气一层，等鸡飞蛋打了有你哭的时候……”
日头西斜，城门口已聚起黑压压人群。张山挤在汗酸味弥漫的人堆里，糖渍梅子被护在胸前。
他踮脚张望，忽见天际炸开七彩霞光，围观百姓突然连连发出惊呼，随后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恭迎前辈！“
紫云学院院长声如洪钟，震得张山耳膜生疼。
待他定神抬眼往远处望去，却见一艘十丈灵舟正极速破云而来。
船首老者广袖当风负手而立，自由一派仙风道骨。
旁边立一少女，一袭红衣如火随风翩翩而动。美虽美矣，但脸上却傲气凌人，见之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张山突然捂住胸口，那里揣着成亲时娘子绣的鸳鸯荷包此刻竟隐隐发烫。
一股心悸没来由地出现，似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张山何在？”
清冷女声自云端砸下，惊飞满城麻雀。张山尚未回神，红衣少女已从灵舟上极速掠来落于眼前。
少女丹凤眼斜挑，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突然嗤笑出声表情戏谑：
“凝气一层？我家看门的癞皮狗都比你强！”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一阵窃笑。张山猛地攥紧油纸包，糖霜从指缝簌簌落下。
来者不善，他认得这眼神。
这分明就像那年饥荒，米铺掌柜看着跪地求粮的灾民一般无二。
并非出于害怕，更多的是对妻子处境莫名的担忧。
此时外出历练的学院弟子都已归来，但无论如何倾寻却始终不见妻子身影。
张山有些慌了，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少女他并未作理会，哪怕此时莫名其妙出言嘲讽亦是顾不上搭理。
“敢问霍院长，我家娘子张小艾在何处？”
他向前半步拱手抱拳，靴底则意外碾碎了一粒梅子。
然这时候的院长霍正明却垂手立于人群中，态度安静得像只鹌鹑。
面对张山的询问，他也只是略微抬眼看向悬在半空中灵舟。
张山不蠢，通过这道隐晦的目光就明白了个中意思。
此时他才猛然回头面向已然怒意勃发的红衣少女。
“敢问前辈，我家娘子张小艾是否在这灵舟之上……”
“放肆！”
少女怒极，随手一掸广袖翻飞，罡风卷着砂石扑面顿时将张山扫得连连后退。
其后脑重重磕在城砖上，铁锈味立即在口中漫开。
“哼！小艾是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能叫的么？
再敢让出言娘子二字，我必杀你……”
只是隔空一挥袍袖便有如此威力，场上学院众人包括院长教习在内皆露骇然之色。
尤其是霍正明，其早已暗暗掂量，哪怕以自己如今筑基中期的实力，在不动用法术的前提下单凭气势是绝无法做到这番地步的。
少女都已如此，那灵舟上的老者实力之恐怖便可想而知了。
这一老一少究竟是谁？只听其自称姬姓，但搜遍记忆，却始终想不起究竟有哪方大势力有姓姬的高人啊！
思及至此，这家伙态度更显恭敬，连同身边一众学生亦是人人低头不敢直视。
被扫飞出去的张山下意识摸到唇角的血迹，目光却仍死死盯着半空灵舟。
少女满脸厌恶，若不是堂姐念及过往情分不让自己乱动杀心，要不然哪里需要如此麻烦。
便在此时，一卷绸缎啪地甩在其脸上又将张山砸得一踉跄再次跌躺在地。
待他挣扎起身抓过卷轴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幅婚书，其右下角“赘婿“二字殷红如血。
张山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娘子小艾的笔迹，只是往日温柔的簪花小楷，此刻却扭曲如毒蛇。
那笔锋本该是温柔的。回想去年灯会，小艾握着他的手在红纸上写：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张山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发疯似的抠挖青砖缝，指甲翻卷也浑然不觉。
“卑鄙小人，三年前你母子挟恩图报，仗着收养之恩哄骗我堂姐签下婚书！
你这蝼蚁一般的狗东西，连给我堂姐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可怜她命运多舛才至受你这等废物欺辱啊……”
话到此处，少女双眸中杀机隐现。周围温度仿佛也随之骤然冷冽下来。
“幸亏天意怜幽草，我堂姐今已认祖归宗，本该要将你母子二人千刀万剐的……”
少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其绣鞋碾住他撑地的手掌，金线云纹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我堂姐慈悲念及旧恩，识相的话今日就乖乖此签下退婚书，否则……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