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铜质的吊灯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投下了斑驳光影，而孙芷溪却垂眸看着茶盏里慢慢沉下的龙井嫩叶，细细的柳叶眉蹙成一团，眸子里闪动着一丝不屑。
窗外夜色弥漫，盛夏的燥热尤在，而屋子里的空气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凝结。
见孙芷溪不接话，孙乾武握着拐杖的枯手微微有点抖。
当年的事情，他对长子孙万象有愧，把江茂总裁的位子给孙芷溪坐，也算一个补偿。
轻纺城和海通大桥，加上后续的通州港，孙万象和孙芷溪都是深度的参与者，有这层关系在，江茂只会变得更强。
这便是老爷子孙乾武的算计。
可令他失望的是，即使做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家四口始终游离在外，甚至似乎根本没有把孙家的利益放在首位。
通州港的事情一出，秦家人立马过来通了气，势必要联合起来抵制，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情，秦、孙两家是从来没有做过的。
孙芷溪喝了口茶，神色自然，她缓缓道：“秦家人要闹，就让他们去闹，但是江茂是绝对不会跟他们一起闹的。”
她的态度清楚而直接，让在场的其他人全都惊住了。
孙乾武气得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面，“芷溪，你怎么如此糊涂，秦家在这件事上，跟我们是一边的。”
孙芷溪冷哼一声：“他们只跟钱是一边的。秦家人目光短浅，只看见了眼前的利益分配，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开始跳脚。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我都明白，在坐的各位叔伯难道还不懂么。”
视线缓缓扫过这些不争气的，孙芷溪气场全开：“现在事情还不明朗，即使通州港的主体属性有了变化，也不代表我们的投入就打了水漂。退一万步说，即使要一刀切了，江茂也该表现出足够的配合，这样才能获得继续留在局中的资格。”
“那六十亿就这么白给了吗？”老爷子的声音低沉嘶哑，做着最后的挣扎。
孙芷溪淡然一笑：“买一张入场的门票，我觉得很值。通州港将来会是一个千亿级别的项目，六十亿算个屁。”
相比孙芷溪的冷静，其他孙家人全都如丧考妣。
明明还是夏天，可空气里却弥漫着寒冬的冷冽。
良久，孙乾武才缓缓开口：“吴为呢，是他引我们入的局，他是不是该给孙家一个说法？”
终于，话题终于引到了始作俑者身上去。
听到老爷子提起这个名字，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个男人，曾经用一副“人有所操”戏弄了所有人。
明目张胆地采摘了孙家的掌上明珠，却哄得孙芷溪服服帖帖。
他的所作所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孙千澈的倒台，就是他在幕后推动。
这个杀神，没有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吴为啊，他在通州呢，说最近犯太岁，不宜出门。”孙芷溪搪塞得也很不走心。
“我要见他！”
看老爷子脸色铁青，似乎马上哮喘就要发作，孙芷溪不情不愿地拨通了电话，跟吴为说了下情况，就打开扬声器，扔在了桌上。
“小为啊！”孙乾武的语气突然变了，完全没了刚刚的强硬。
“老爷子您说，我在。”电话那头的吴为很有礼貌。
“我们也算是自家人，当年你给轻纺城和海通大桥拉投资，可是我们孙家鼎力支持的。”老人家刻意强调了“自家人”三个字。
“是的爷爷，都是自家人。”吴为附和着。
孙乾武既然把他当做自家人，吴为就不能抹了这个面子，毕竟有跟孙芷溪的这层关系在。
“那这通州港的事情，你也不能坑自家人吧？”
电话那头的吴为沉默了两秒。
“四年前，二叔公孙乾韬要给他女婿的家纺公司拉生意，让我开绿灯给轻纺城供应产品，结果以次充好，导致轻纺城的商家损失了三百万，这个损失算在我头上了。”
“三年前，大姑妈孙明慧宁不顾董事会决议，也要把海通大桥的监理权交给自己亲家的公司，最后却发现那家公司根本没有监理的资质，沦为了笑柄，是我擦的屁股。”
“大前年，堂叔孙守业在通州输了两千万，被人押在赌庄出不来，他签字画押用不属于他的轻纺城股份去抵债。人家找上我，最后那两千万，是我出的。”
“还要我继续说吗，我的小本本上还有十几件呢。”
吴为的声线很独特，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刚刚他话里的三个当事人，全都面如猪肝，羞愧无比。
老爷子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没有想到，这些不成器的东西，都干了些什么肮脏事。
“我知道了。”孙乾武低声道，脸色灰白，“一码归一码，通州港事关重大，你不能胡来。”
“其实我想说的是，都烂到根子上了，没有挽救的必要了，推倒重来最好。”
吴为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烂到根上了，他算哪根葱，管我们孙家的事！”
“就是，他一个外人，口气这么大，根本没把我们孙家放在眼里！”
批判吴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快把内堂的屋顶掀翻了。
吴为人没来，简单几句话就把孙家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孙芷溪看着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
她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明天我会宣布，江茂集团总部搬迁到通州，并发布公告跟通州港共进退。所以各位，别做蛀虫了，都去自谋生路吧，你们吸了这么多年的血，也该醒醒了。”
说罢，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带着孙宇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内堂里，一片沉寂，就如同这死气沉沉的老宅一般，没了生气。
至此，孙万象和吴为的谋划终于大功告成。
孙乾武就算再厉害，也算不出孙万象会牺牲整个孙家来成全吴为。
就在那一刻，孙乾武最后一口心气终于坠落。
因为他知道，属于那个年轻人的时代来了，而孙家，属于过去。
挂在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悲鸣，如同一首丧歌在回响。
老爷子看着孙女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掌心的拐杖滑落，坠落在地。
他分明看见，那个总爱趴在自己膝头的小囡，此刻正踏着满地月光，将孙氏百年荣光碾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