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接过账册,随意翻了两页。
三百五十万两。
这是一笔巨款。但这笔钱,从未进过国库,也从未经过户部的手。这是他苏御给自己留的后路,是他身为帝王,却不得不像个商贾一样,与民争利、甚至与国争利攒下的私房钱。
满朝文武都以为皇帝靠着国库过日子,靠着后宫娘家的接济。
殊不知,最大的皇商,就坐在龙椅上。
“三百五十万……”
苏御合上账册,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数字并不满意。
“太少了。”
苏御把账册扔回给陈秉舟,眼神阴沉。
“慧妃那边的钱,是用来招兵买马、堵住悠悠众口的。那笔钱要在明面上花,每一两银子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朕要做的那些事……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得用咱们自己的钱。”
他盯着陈秉舟,语气加重。
“南边那个逆子,如今封锁了运河,他这是要断朕的根。”
“朕不能坐以待毙。”
陈秉舟那张圆脸上,露出了一丝苦色。
“陛下,难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徐州的方向。
“镇南王这一手‘断漕’,实在是太毒了。咱们手里握着再多的私盐、铁器,运不到南方去,就换不回粮食和丝绸。这生意……断了一大半。”
“而且……”陈秉舟压低了声音,“最近京城粮价飞涨,咱们手里的那几座暗仓,虽然有些存粮,但若是现在抛出去……”
“不抛。”
苏御冷冷打断了他。
“那些粮,是朕最后的底牌。哪怕京城的百姓饿死一半,那些粮也不能动。”
苏御站起身,走到陈秉舟面前,目光如刀。
“既然正经生意不好做,那就做点别的。”
“别的?”陈秉舟手里盘着的核桃停住了。
“朕听闻,户部最近新铸的那批铜钱,成色不太好?”
苏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很轻,却透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陈秉舟一愣,随即压低了声音,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陛下明鉴。因铜料紧缺,那批新钱……掺了四成的铅锡。若是放在市面上,怕是百姓不认。”
“百姓不认?”
苏御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枚暗沉发黑的新铸铜钱,随手扔在案几上,“当啷”一声,声音发闷,没有半点铜音。
“北边的百姓不认,那就送去南边。”
“送去……南边?”陈秉舟瞪大了眼睛。
“那逆子虽然封锁了运河,但江南十一州的百姓,手里用的还是我大玄的铜钱,认的还是朕的年号!”
苏御指着南方,眼神阴鸷。
“你手里有路子,有江湖人脉。那些正经商船过不去,走私的小船还过不去吗?山里的小道还走不通吗?”
“给朕把这批掺了铅锡的劣钱,通过地下钱庄、黑市,源源不断地运进江南!”
苏御的手指在桌案上重重一叩。
“用这些不值钱的破铜烂铁,去换他们的粮,换他们的布,换他们手里的真金白银!”
“他苏寒不是要替朕牧守江南吗?不是富得流油吗?”
“朕倒要看看,当江南满地都是这种废钱,当他治下的物价飞涨、百姓手中的银子变成废铁时,他拿什么来稳住人心!”
陈秉舟听得心惊肉跳。
这是一招绝户计啊!这是要吸干江南的血,来补北玄的疮!
若是真做成了,江南的经济怕是要被搅得天翻地覆。
“怎么?”苏御看着他,“不敢?”
“草民……草民敢!”
陈秉舟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商人的狠辣。
“只要有陛下这句话,草民这就去安排!哪怕是蚂蚁搬家,也要把这些钱,散进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去吧。”
苏御挥了挥手,重新坐回阴影里。
“记住,做得干净点。”
“朕要让那个逆子知道,这大玄的天下,还是朕说了算。朕让他富,他才能富;朕要他穷……”
苏御看着那枚毫无光泽的劣币,冷冷一笑。
“他就得是个乞丐。”
徐州城西,一座刚刚被征用的巨大冶炼坊内,热浪滚滚。
数十座巨大的熔炉日夜不息地吞吐着火舌,赤膊的工匠们汗如雨下,喊着号子,将一筐筐从贪官豪绅家中抄没的铜器、铜佛,甚至是铜门环,一股脑地倾倒入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金属熔化的焦香。
苏寒并未在意那灼人的热浪,大步走到工坊深处的制模台前。
王猛紧随其后,手里摇着的羽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
“老张。”
苏寒唤了一声。
一名头发花白、满脸烟熏火燎的老工匠连忙放下手中的刻刀,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诚惶诚恐地跑了过来。
“草民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
苏寒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画好的宣纸,平铺在满是铜屑的案台上。
“这是样钱的图纸。”
苏寒的手指点在图纸上,声音沉稳清晰。
“按这个制模。第一批,先铸一百万贯。”
老张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端详,随即发出一声惊叹。
“好精细的样钱!”
一旁的王猛也来了兴致,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那宣纸之上,墨迹勾勒出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样式,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钱币正面,并非北玄通用的年号,而是用颜体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镇南通宝】。
字体方正饱满,笔力遒劲,透着一股堂堂正正的王霸之气。
而在钱币的背面,则更加别致。不再是光板,也不是寻常的星月纹饰,而是雕刻着两束饱满低垂的稻穗,交叉环绕,中间铸着一个清晰的“壹”字。
稻穗,象征着江南乃天下粮仓,亦暗示着南境百姓衣食无忧的愿景。
“主公,这字好,这稻穗更好。”王猛抚掌赞叹,“以此钱流通,百姓握在手里,看到这稻穗,心里便觉得踏实。”
然而,王猛的目光很快被图纸边缘的一处细节吸引。
他伸出手指,指着那铜钱的最外圈。
那里画着一圈细密、整齐的锯齿状纹路,就像是花瓣的边缘,又像是齿轮的咬合处。
“主公,这‘花边’……”王猛有些不解,“虽说看着美观,但若是刻在模具上,工艺怕是繁琐不少。铸钱讲究量大从速,何必费这番功夫?”
老张也是一脸难色:“是啊王爷,这锯齿纹太细,若是用翻砂法,怕是容易糊掉,得用精钢模具冲压才行……”
苏寒看着两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就叫——鹰洋边。”
他拿起案台上的刻刀,在那锯齿纹上轻轻划过。
“景略,你可知市面上的铜钱、碎银,为何越来越轻,成色越来越差?”
王猛思索片刻,答道:“百姓贪利,常有磨边、剪边之举。将铜钱边缘磨下一圈铜粉,积少成多,再去铸私钱。”
“不错。”
苏寒指着那圈锯齿。
“但这钱,若是加了这道齿纹。谁敢磨边,一眼便知。”
“少了齿纹的钱,官府不认,市面不收。”
“这道纹,就是我们南境新币的防伪锁。我要让这【镇南通宝】,成为天下最足值、最坚挺、也是最难伪造的钱。”
“只要这钱撒出去……”
苏寒看着那赤红的炉火,眼中倒映着跳动的光芒。
“北玄那些被剪得残缺不全的烂钱,就只能进熔炉,当废铜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