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架下的光斑在棋盘上缓缓游移,夏禹捏着棋子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他瞥见李云茶杯里泡发的枸杞褪成了灰白色,顺手把茶盘上的紫砂金蟾转了个方向。
“该您了”。少年将黑棋罐往东南角推了半掌宽,先给老人续了半盏茶,又往自己几乎未动的杯里添了些许。
青瓷壶嘴腾起的热气被穿堂风剪成细丝,缠上李云悬在“平位六八”的白子。
秀青坐在石凳边缘抿嘴笑,指尖还沾着方才浇花时的水珠。棋盘上零散的黑子不知何时连成了断续的虚线,像被风吹散的蛛网。
“老李这几天真是越输越快...”
“心乱了”。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学着年轻人前几日“月下推窗”的定式,在边角落下一子。
夏禹从善如流地将厮杀引向角落,黑棋看似散漫的布局牵着白子游走,几次凌厉的杀招都化作闲棋,由着对方斩断大龙。
棋子落枰的脆响里混进纸页摩挲声,秀青把李云随手扔在石凳上的《刑侦年鉴》按页码理好。
书页间滑出的现场照片被她仔细收进牛皮纸袋。
“要我说,小夏这是让着你呢”。瓷盏磕在青石板上,溅出两三点茶渍。
“陪老人家消遣的事,怎么能叫让”?李云嘬着淡了的茶汤,“方才我学着小夏这手‘月下推窗’的定式,倒像是浸过棋谱的,未来还能和人显摆显摆”。
夏禹指尖的黑子轻轻叩着檀木棋罐,藤影在他白衬衫上洇开涟漪:“真要叫行家听见这诨名,怕是要掀了棋盘——不过是自己研究的野路子,这才取了巧”。
夏禹话音未落,秀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老王那黑板报...”
“您刚才浇花时已经全部抄上去了”。夏禹晃了晃微酸的手腕,宣传部退休的王主任攥着粉笔盒追了他半条藤萝架,非要让自己再出两版。
李云撂下茶盏大笑,震得棋盘上几粒残子簌簌轻颤:“难怪老王的板报突然像模像样——”
“人家小夏写的楷书!比你当年狗爬字强多了,当时让你看书你不学...”
“咳咳,孩子搁这呢,给老李我留点面子”。
李云讪笑时,郑伟正拽着韩月梅衣袖:“这小子成天泡在老李这儿图什么”?
“你管人家图什么”?
韩月梅白了一眼郑伟,平日里不是不待见夏禹吗?怎么眼下和院里其他人打好关系,又一副不是滋味的模样?
“不是,老李他也没孙女啊,他儿子不是在严州那边..”
“你要是真没事就回去上班,国庆正好缺人手”。韩月梅把老花镜往头上一推。
自打夏禹常来院里,东门坏了两年的照明灯亮了,活动室吱呀响的吊扇也不闹了,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韩月梅对于夏禹的行为倒是相当欣赏,年轻人不卑不亢,遇人问好,遇事办事,昨天秀青还在和自己说夏禹的出现让这个大院又多了些人气。
“得得得”!郑伟抓起石桌上的雪花酥,包装纸哗啦作响。“我就是纳闷,有事找我不比跟老李下棋强”?
“那你问问小夏不就知道了”?
“我帮他办事还要我求他”?
郑伟又开始嘟囔。
“那你就闭嘴,看着小夏处理”。
郑伟撇撇嘴,小雪今天去林教授那里录音,有郑娟陪着,夏禹独自一人跑到这边。
“得了得了,就当是看我孙女的面上,我帮这臭小子一把”。
韩月梅看着郑伟提溜个板凳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跟个孩子一样想要引人注目。
叹口气跟在身后,不然这俩小老头又能打起来。
“咋样老李,小夏有没有给你下服气”?
郑伟也不客气,径直坐到李云身边。
李云捏着枸杞茶直摇头:“人小夏下棋有章法,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悔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我未来孙女婿,怎么没有关系”?
夏禹正在帮秀青收茶具,闻言差点摔了青瓷杯。韩月梅瞪了老伴一眼:“人家先是小夏,再是小雪男朋友”。
准确的来说,夏禹这两天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几番努力之下,众人对于夏禹的标签也不再是“郑伟孙女的小男朋友”,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夏禹”。
这小子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做饭,养花,书法,维修。
处理事情更是快捷,上次二楼张老师手机黑屏,夏禹用回形针戳了重启键就好了。这事已经在老年活动室传了三轮,如今谁家电视坏了都直接去藤萝架下喊人。
夏禹刚想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郑娟的声音。
“爸、妈,诶,秀姨和李叔也在?怎么今天都在庭院里”?
“姥姥姥爷”。
顾雪开口,目光却落在正中央那个年轻人身上。
众人转头望去,顾雪提着竹编食盒跨过门槛,郑娟看女儿熟练地从食盒取出牛皮纸包:“西街新开的茯苓饼,秀奶奶您血糖高,特意要了木糖醇的”。
“还是小雪贴心”。秀青接过温热的纸包,想起上周这孩子冒雨给她送降压药的情景。食盒底层青花瓷碗里,浮着李云念叨了三日的酒酿圆子。
“还有林教授新录的昆曲磁带”。她从帆布包摸出个缠着红绳的卡带盒,“上回听王爷爷说收音机修好了,正好放来解闷”。
正在理棋谱的李云手顿了顿,他今早才跟老伙计感慨如今没人听这些老调。
郑伟瞧着孙女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夏禹的影子,如今倒轮到自己显摆:“我们小雪打小就...”
后续被自己尴尬地截断。
“姥爷尝尝这个”。顾雪把剥好的盐水杏仁推过去,适时截住话头。
夏禹望着恋人熟稔地穿行在藤架下,终于明白这两天为何能收到张老师的水果,在写板报时又收到赵奶奶的桃酥。
能融入的这么顺利,也有顾雪平日里的努力。
“在聊什么”?
顾雪终于忙完,满眼笑意地看向夏禹,将手中最后一块茯苓糕掰开,一半塞进夏禹嘴里,剩下的才放进自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