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行刑,却见一道曼妙之音飘来:“且慢!”
两个甲士连忙叉手:“见过娘子。”
这娘子一袭高腰襦裙,臂间环绕一条紫色披帛,梳飞仙髻,花容月貌,飘然有出尘之姿。
正是石崇现之妻,谢夫人。
“夫人不在后宅针织女红,为何踏入前堂?”石崇现淡声道。
谢夫人叉手一礼,轻声道:“妾身方才翻阅《易经》,算得一卦,不宜斩杀温长史。”
“若杀他,为大凶之兆。”
石崇现嗤之以鼻:“《易经》不过是疯癫呓语,哄骗愚钝之人。”
“夫人闲极无聊,若要劝谏,不妨找个好借口。”
谢夫人柔声道:“夫君,先贤名篇,传世千年,必有其道理。”
“何况,您杀了温长史,谁来处理政事、出谋划策?”
石崇现哂笑道:“碌碌之人,天下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
谢夫人微微蹙眉:“夫君纵要杀他,万望饶他阖府老小一命。”
“一群蝼蚁,杀之作甚?”石崇现轻哼一声,喝令两个甲士行刑。
手起刀落,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献于堂前。
石崇现随意一挥手,甲士会意,将温仲雅尸首扔进护城河中。
堂中众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劝。
谢夫人暗叹一声,回转后宅,忽见婢女奉上一封书信,不由疑惑:“谁人所书?”
婢女回言:“从兴州而来,为郎君所书。”
“无逸?”谢夫人面露惊讶,见封页上写着“长姐谢氏无忧亲启”数个行楷,展开书信仔细一观,恍然道。
“我静修多时,竟不知无逸已投靠高郡公,为他效力。”
“高郡公战无不胜,用兵如神,为陇西潜龙,气运正盛,绝非夫君可比。”
“我须得想个办法,保全夫君性命。”
她唤来婢女,耳语一番,便见其领命而去。
然而,不等她施为,府中变故陡生。
只因温仲雅虽死,却有一弟,名为季雅,为府中铠曹参军,掌管甲胄兵械。
听闻兄长无辜惨死,当即痛哭失声,心中恨意勃发。
奈何,石崇现执掌利州数年,威严尚在,又有甲士护卫,他虽想报仇雪恨,却无一兵一卒。
正无法可想,却见郎将于慎行登门拜访。
两人屏退左右,不知密谋何事,只见兵甲库大开,陌刀长枪等兵械,悄然运至于府。
这一切,石崇现饮酒作乐,懵然不知。
当夜酉时,于慎行来请,言语新得一坛石蜡,请他过府一品。
石崇现嗜酒如命,闻言自是大喜。
毕竟,这石蜡可是贡品,由西域各国,上供给大周皇帝,寻常人连闻一闻都无缘,即便百官公卿,也不过趁着节庆,啜饮一口。
有这等佳酿,等他品尝,他哪里按捺得住,即刻前往于府。
临行前,谢夫人再三劝谏,言语此行不利,恐有血光之灾。
奈何,石崇现酒虫作祟,浑然不听。
何况,于慎行唯唯诺诺之辈,怎敢造次?
当夜,欣然赴约。
这石蜡果然稀世佳酿,盛在琉璃杯中,色如琥珀,鲜艳动人,浅尝一口,只觉香醇无比,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和石蜡一比,从前他喝的酒,简直成了泔水浊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石崇现神色迷离,“果然好酒,嗝!”
他一口气,将一壶石蜡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啪!”随手一甩,酒壶碎了一地。
酒意逐渐上涌,他满脸通红,浑身燥热,一时天旋地转,委顿在地。
恍惚间,似有一点寒芒乍现。
“这是何物?”他喃喃自语,恍然道,“刀光?”
“哧!”鲜血四溅,一颗斗大头颅坠在地上,仍醉眼惺忪。
屏风外,蓦然转出一人,正是温季雅。
他“呸”一声吐了口唾沫,大仇得报,只觉痛快。
“慎行兄,将他丢进护城河喂鱼去吧?”
于慎行点头:“尸身你尽管拿去,首级我自有用处。”
温季雅疑惑:“慎行兄意欲何为?”
“自然是夺了他的基业,占了他的家财,纳了他的妻女,杀了他的子嗣。”于慎行面色阴狠,“叫他沦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温季雅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慎……慎行兄,他既已死,何必这般狠绝?”
毕竟,石崇现虽然杀了他兄长,但并未牵连家眷亲族。
于慎行这般行事,着实太过狠辣。
“他杀了那么多袍泽,害死那么多将士,却无丝毫悔改之心,反而心安理得,驱使我等卖命。”于慎行恨声道。
“稍有不顺,便肆意鞭笞殴打,待我等如牲畜。”
“砍了他首级,已是便宜他了,正要叫他身死族灭,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温季雅讪讪道:“慎行兄尽管施为,愚弟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
他虽和于慎行合谋,杀了石崇现,却并无谋夺基业,杀人满门之心。
只想溜出城外,另投明主。
然而,上了贼船,怎能轻易全身而退?
于慎行冷声道:“贤弟,你若不助我,便随他而去吧。”
他掂量着手中长刀,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温季雅暗自叫苦,口中忙道:“慎行兄尽管吩咐,愚弟愿效犬马之劳。”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慎行笑道,“有劳贤弟,率兵围住元府,莫要让元整碍事。”
温季雅忙不迭地点头:“谨遵慎行兄之令。”
“贤弟,四方城门守卒,皆在我掌控之中。”于慎行低笑一声,“你可莫要自误!”
温季雅浑身一颤,急忙赌咒发誓,大表忠心。
于慎行挥手让他退下,当即率领五百刀斧手,闯入石府,见人便杀。
惨叫声响起一瞬,倏然寂灭,煞气结成浓云,将太阴遮蔽。
后宅之内,谢夫人陡然醒转,惊骇道:“夫君已死?”
她抬头一望,只觉黑暗中,似有恶兽,啃噬着累累尸骨,一时花容失色。
“世间果然六欲繁杂,因果纠缠,以致我一身灵感尽失,竟到此时,方才醒悟。”
正思量时,婢女跌跌撞撞跑来,惶恐道:“夫人,大事不妙。”
“于郎将谋反,杀入府中,阖府老小,已然……”
谢夫人蹙眉:“元郎将呢?”
“奴婢不知,只听闻府外,亦有喊杀声响起。”婢女惊慌失措。
“夫人,还是速速逃离要紧。”
“不必了,为时已晚。”谢夫人摇头。
“砰!”婢女正疑惑,忽见房门遭人一脚踹开,一员武将,手持长刀,大步而来。
身后,鲜血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