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尼姑的模样儿,着实叫贾琏也心旌摇曳了下。
不过不急,暂且放了她去。等日后再慢慢瞧着她的心意,究竟是想继续当姑子,还是想为他还俗吧。
贾琏回到天香楼,没上楼,反而又转到楼下回廊。东西两厢廊下,东边儿坐的是姻亲子弟,西边儿坐的是贾府旁支子侄。以东为贵,人家姻亲外来是客,于是坐了东边儿。
贾琏立在东廊下,叫端茶的小厮将秦钟又叫出来。
秦钟刚借看戏暂且忘了方才的窝囊事,结果没想到一扭头又见是贾琏,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贾琏却笑眯眯一把搂住他肩膀,“你心虚什么?我又没告诉别人。”
两人到了僻静之处,秦钟一再的作揖打躬,“求琏二爷大人大量,此事千万替我保密。我必定不会忘了琏二爷的大恩。”
贾琏勾唇一笑,“好说。”
“既记着我的大恩,那就别拖着不报。明话儿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人,而且我要立即就报,生怕你们拖着拖着就给我拖黄了。”
秦钟心内没底,却也别无他法,只得问,“琏二爷到底要叫我如何报得此恩?”
贾琏又勾过秦钟肩头来,伏在他耳边低低交代了几句。
秦钟听了便是大骇,“琏二爷,这……这能行么?我怕是干不了!”
贾琏轻笑,“用你干什么了?你只是顺路而已。到时候你该走你的就是~”
贾琏收了笑,却陡然捏住秦钟下颌,轻佻地向上挑起,“只是,事后你这张嘴要看好喽。我若听到与今晚的事有关的半点风声,我就把你卖到相公堂子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钟吓得两腿颤颤,额头冷汗倏然下来。
贾琏刚嘱咐完,就听得天香楼上原本正热闹的唱戏声陡然就停了。
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慌乱杂沓之声,以及杯盘碗盏掉在地上摔得“稀里哗啦”的动静。
秦钟一惊,“琏二爷,好像出事了!”
贾琏轻哼一声,“还用你说?”
外头赵天栋“霹雳吧啦”地跑进来,有点惊慌失色地叫,“二爷,咱快回去看看吧。咱们那边出事儿了!”
贾琏点头,从容抬步。走了两步又伸手戳了秦钟脑门儿一记,“接下来的戏,就靠你给我演了,听明白了吗?”
秦钟浑身哆嗦着点头,贾琏轻笑一声,抬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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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是个大小伙子,腿又长,可是竟然没能跑得过王夫人。
谁能看见过一向佛爷似的清寂端庄的王夫人,竟然也能撒丫子狂奔的?
后头丫鬟婆子跟了一路,尤氏派的马车都没撵上,车夫也薅着马缰绳一起在后头追。
贾琏倒是不急,虽说也是步履匆匆,不过却自觉落后。
他只回眸,小心看顾着李纨。
李纨跟王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表现:王夫人撒丫子狂奔,李纨却像是腿脚灌了铅一般,明明用力地向前赶路,却半天都迈不动一步;她眼底明明都是泪,却也想凝固住了一般,半晌竟然都落不下一滴来。
贾琏明白,她跟王夫人的情感截然不同。
王夫人就是心急如焚,可李纨心下更是矛盾的:虽说也有心痛,却有更多的五味杂陈。
等到李纨被丫鬟婆子扶着进了府门,贾琏才松口气,跟在后头进门。
等贾琏进门,整个荣国府内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大锅粥是在家政的内书房里「熬」的。
贾琏随着众人一起走进去,只见地上一大滩血迹。而且那血迹已经干涸,颜色变深,可见时间不短了。
王夫人不顾身上华服,就跪在那摊血迹里,怀里抱着已经被打成了个血人一般的贾珠嚎啕大哭,“珠儿啊,珠儿……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你别睡,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个打你的人,可还是你的亲生父亲?”
贾母则虚弱地坐在椅子上,贾政跪在她面前,贾母也是大声哭着,用她的龙头拐杖用力打着贾政的脊背。
“冤孽啊,冤孽!便是珠儿这次再度落榜,又能怎样?咱们家竟养不起了他是怎的?你也拈了那么多年的书,你也没考出来,那又如何,耽误了你如今当着这个官儿,过你的荣华富贵了吗?你又为何就这么急着逼他啊!”
“况且他还年轻,如今也还未满二十,就算再等三年,也等得起!你又为何这么将他活活往死里打!”
贾政也自垂泪,“若只是他考不中,儿子也不至于如此。偏他曾经荒废光阴,方才又是嘴硬,非说自己一辈子都考不出来了,叫我不必再逼他……儿子这才动了大气,忍不住失手……”
贾赦立在一旁,看似是陪护着母亲,可从表情来看,看戏的成分居多。
贾赦一眼瞧见贾琏,立即挑高了嗓子喊,“太医呢?还不快请太医去?”
贾琏高声答应,“哎!我这就亲自去请!”
只能叹息,贾母那么个厉害的人物,精明了一辈子,可是这会子竟然也乱了方寸,竟只顾着惩罚儿子,却忘了赶紧请太医来。
太医这一来一往的工夫,什么好人都能等咽气儿了。
贾琏说着扭身出来,正撞见守在廊下落泪等候的李纨。
贾琏深深看她一眼,不方便说话,只将自己袖筒里一方崭新的帕子拿出来,递给李纨的丫鬟。
贾琏带着蔡昭飞马跑了一趟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年岁大,心急之下脚步蹒跚,贾琏干脆接过药箱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一蹲身,干脆将太医给背了起来!
太医虽说尴尬,不过却也理解贾琏的心急如焚,一路“哎哟”,一路感叹,“琏二爷与珠大爷可真是手足情深啊!”
贾琏背着太医狂奔入内,将太医放下,他自己已是累得瘫坐在地,一个劲儿擦汗。
贾赦看着不像样,用嘴型问他:“身子骨竟这么虚啦?”
贾琏眨眨眼,警告他老爹别说破。
太医进内也顾不得地上血污,赶忙给贾珠诊脉。
可是手刚一搭上贾珠的腕子,便已然是哀然长叹,“……已是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