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之间，这模糊不清、似近又远的关系，究竟算什么？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
让他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陷入了彻底的、哑口无言的僵局。
他惯有的冰冷面具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底下那片无人触及过的、荒芜而混乱的情感旷野。
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白洁紧紧盯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片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迷茫与挣扎，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眼中的期待，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被一层深切的失望和自嘲所覆盖。
她缓缓地、几乎是无力地垂下了眼睫，避开了他依旧没有答案的目光。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果然……还是什么话都不会说……”
“我就知道……对你来说，这个问题太难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预判验证后的失落，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在那失望即将彻底凝固成绝望的前一刻——
一个低沉、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断了她未尽的哀伤：
“可我来了！”
谢陈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句话没有任何修饰，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像是在强调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但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了白洁的心上。
白洁猛地抬起头，再次愕然地望向他。
她看到他依旧紧蹙的眉头，看到他眼中未散的迷茫，但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站在这里，站在她面前，这就是他给出的、最直接的反应。
愣神了片刻，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眼底翻滚、交织。
最终，化作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她脸上缓缓绽开。
那笑容，冲淡了之前的苦涩与失望，多了几分释然和……一丝新的、微弱的光亮。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却不再那么沉重：
“是啊……”
“你来了。”
你来了。
跨越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从遥远的荣江基地，来到了她所在的圳川主城。
在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这里，给了她一个虽然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回应。
寒风依旧凛冽，夜空依旧漆黑。
但这一刻，两人之间那层厚重的冰，似乎被这句“我来了”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冰冷的隔阂依然存在，复杂的情绪尚未理清，前路的迷雾依旧浓重。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他们此刻，真实地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白洁抬起手，用毛衣袖子有些仓促地擦了擦眼角，将那点未成形的泪意用力抹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甚至更加灿烂几分的笑容。
仿佛要将刚才所有的沉重、脆弱和直击心灵的拷问都一并扫进垃圾堆，彻底掩埋。
“嘻嘻，”她笑着，声音刻意扬高，带着一种近乎强装出来的轻快，“那好！今天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挥了挥手，像是在驱散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我和他，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彻底翻篇儿！”
她强调着，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长时间与谢陈对视，“你也要开心哦！谢陈小宝！”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语气变得急切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对了对了！明天！明天是我生日！”
“你记得一定要来陪我过生日哦！地点我晚点发给你！不许迟到！不许说不！”
这突如其来的生日邀请，像是一道强行切入的指令，试图覆盖掉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将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那种看似轻松愉快的轨道。
然而，还没等谢陈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白洁脸上的急切又迅速转换成了另一种慌张。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惊呼道：
“哎呀！糟了糟了！光顾着说话，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我哥要生气了！他管我管得可严了！”
她语速极快，像是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说完，根本不给谢陈任何回应或追问的机会，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来时路，一路小跑着离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河岸边显得格外清晰而仓促，那米白色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迅速变小，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谢陈依旧迷茫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的灯塔，目送着那抹仓惶逃离的亮色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的目光闪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模糊，仿佛刚才那场情感的波澜仍未平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跟上去，是否该送她回家。
然而，就在白洁的身影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刹那。
谢陈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颠覆刚才所有告别氛围的细节。
在她那件米白色毛衣右侧的口袋缝隙里，一抹冰冷的、属于手机屏幕的白色亮光，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因为她的跑动而被衣物重新掩盖。
那不是屏幕常亮的光，而是……有通讯接入时，屏幕瞬间被点亮的光芒。
一个电话。
在她刚刚宣布“翻篇儿”，在她刚刚发出生日邀请，在她用“哥哥生气”作为借口匆忙逃离的此刻……一个打进来的电话。
谢陈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所有的线索在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
她那过于仓促和刻意的笑容。
她那不敢与他对视的飘忽眼神。
那强行转换话题的生日邀请。
那漏洞百出的、“哥哥管得严”的借口。
以及最后，这口袋缝隙里泄露的、冰冷的电子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