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瞬间就恢复到原先一片寂静中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
顾瓷以为他总会提起“白血病”的事,即便……即便再不关心,至少也会问上两句吧。
可过了半晌,她也没等到。
须臾,看他身子微侧,状似要准备离开的样子,她只好率先打破了这个寂静。
“阿绥……对不起。”
裴绥闻言,视线落在她脸上,有两分探究,也似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蓦地,顾瓷戚然一笑。
平静的陈述道,“其实这声“对不起”我早该和你说了。五年多以前,被查出白血病时,我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
也认为自己这副病况累累的身体已经配不上你了,所以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和诟病,就自以为是又任性地坚决解除了婚约,
全然没去顾及你的感受,也没和你商量,还让你备受争议,对不起。”
裴绥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视线了。
未做任何回应。
他和顾瓷这段婚约是裴老爷子在他不知事的年纪时定下的。
两人青梅竹马地长大,又一起度过了容易情愫萌动的少年时期。
他和顾瓷的相处时间确实很多也很长,说不好那段情愫维持了多深。
但在没解除婚约之前,他确实是将顾瓷当成要和自己共度余生,照顾一辈子的未来妻子。
这一点,在25岁,从未变过。
后来他从国外修学回来,顾瓷便提出解除婚约了。
他记得,他刚开始以为是两人长达两三年的异国恋,让她心里不舒服,闹别扭。
所以,为此他还去找过顾瓷,但并未见到她人。
莫名其妙就被顾家告知的是她已经出国了。
后来通信联系她,得到的回复就是:“我们好聚好散吧,以后再见,希望还是朋友。”
他那会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一丝惆怅,但再多的难过和悲伤,以及非要把人追回来问清楚的心理。
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既然说清楚了,那就够了。
她的选择,他尊重。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能窥探到当时自己的想法。
裴欢之前说过,不知是他用情不够深,还是太持重,把“好聚好散”的君子论维持到底,什么痛什么苦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他当时没有反驳也没有去辩解。
爱情和婚姻这两样东西,都是家里安排给他的,他可以接受,也可以去承担那份自己应尽的责任。
可终归,他心里多少是对这个安排是有些不悦和排斥的。
两相比较之下,这段从一开始就被家族桎梏住的感情和未来婚姻在他心里的份量,其实还没他创办绥行律师事务所重要。
只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光景里,谁又敢说他不曾付出过真心呢?
五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可也能让很多东西都在时间的河流里一一发生流动的方向。
如她曾经而言,现在的顾瓷,于他而言,只是过去,和朋友。
还是关系较为生疏的朋友。
今天来看她,只是顾及这层关系,以及看在顾父和他大哥的面子上。
所以,她这声“对不起”,说薄情冷血一点,那就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病房里的这片寂静似乎延续了很久。
半晌才响起他低沉清冷的声音,“你现在和我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瓷一愣,许是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和神色震撼到了。
又或是他这副不似在乎的态度扎痛了她的追忆。
顾瓷轻轻汲口气,缓了缓有些紊乱的呼吸才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当初有些不明不白,总要把话说清楚才好。”
说着,她忽然荒凉一笑,“其实,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在国外治疗的那段时间里,
我一直都在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也不知道那个选择到底是否正确。
或许是狭隘了,明明我病了那么多年,你一直都待我很好,也从未嫌弃过我。
所以,我不止一次想和你说明实情,可我又害怕你会因为那件事情恨我,厌恶我,总是犹豫和挣扎。
决定回来时,我是确定自己身体情况已经稳定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才维持了两个月而已,就忽然病发了,也让我始料不及。
你别嫌我唠叨,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咳咳咳……”
连续说了那么多话,她的呼吸和心跳频率都紊乱了。
吸进去的空气比呼出来的空气要少得多,肺部一挤压,就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原本惨白如纸的脸颊因为血液流通的缘故,此刻出现了一些异样的红。
裴绥见状,伸手去按铃叫医生。
“别……别……”
顾瓷忙出声阻止,摇摇头。
她一边轻轻拍着胸膛,给自己顺气,一边道,“没事,我只是说话说得有些急了,缓缓就好了……”
做了两个深呼吸后,仪器上的心率确实正在慢慢往下降。
裴绥皱起眉头,收回手。
顾瓷又缓了缓,努力扯出一抹笑,“不好意思。”
“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你休息吧。”
裴绥淡淡开口,语罢,便转身准备走。
顾瓷瞳孔微微一缩,出声唤住他,指着另一边桌上那个粉白色印着兔子和她名字的瓷杯。
“阿绥,你走之前,能帮我倒杯温水吗?我喉咙有些干,不太舒服,等会总想咳嗽。
我妈和我姐都走了,保姆也回去准备晚饭去了……咳咳咳……”
说着话,她又用力咳嗽了两声,清零漂亮的眼尾都泛起了红。
裴绥的视线落在那个粉白色的瓷杯上,眸光顿时凝住一瞬,随后慢慢收敛。
这个瓷杯,是情侣款。
是他们举行订婚宴的前几天,一块做的陶泥。
她的杯子是粉白色的,画的是一只兔子,他的那个是蓝白色的,画的是一只懒散的猫。
已经很多年了。
他迈步走过去,神色无异地端起杯子,在饮水机下给她接了一杯温水,重新走到床沿边,将杯子递给她。
顾瓷轻轻笑着道了声谢,想伸手去接,但手上没多少力气。
便只好将头慢慢倾过去,慢慢启唇,“有劳你了。”
孟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裴绥端着水杯喂顾瓷喝水的这一幕。
两人中间隔着一些距离,这情这景,说不上暧昧,还是能让人看出几分亲切的。
一种,专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种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