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枪声中,虚幻的船影和那个穿西装的洋人都不见了。
在这里,咱们有必要通过实例再说一下崆岭滩的礁石结构与危险性。
前边讲过,崆岭滩礁石群由“大珠”“头珠”“二珠”“三珠”等组成,其中“大珠”为最长礁石,形似鲨鱼横卧江心,长达200余米,将江流分为南北两漕。
这此礁石因常年隐于水下被称为“暗棋礁”,仅露尖顶于枯水期。
南漕:水流紊乱,乱石嵯峨,船只航行阻力大。
北漕:狭窄弯曲、礁石交错,洪水期激浪翻滚,形成“恶浪冲天”的险象。
船只需精准操控,从“大珠”左旋、右转舵避开礁石,稍有不慎即触礁。
洪水季节水位上涨,“珠石”完全淹没,激流与暗礁叠加导致船舶导航难度陡增,很容易引发触礁沉船事故。
礁石群由古长江河床石英砂岩构成,硬度极高且棱角锋利,与庙南河宽谷多雾气候形成“水下刀阵+视觉盲区”双重杀机。
1934年,一艘木船在洪水季误入北漕,舵手误判“二珠”暗礁位置,船底触礁破裂后,装载的桐油倾泻江面形成浮油带。下游渔民争抢油料时,因争夺打捞区域爆发械斗,造成3人死亡、10余人受伤。
19世纪末,川江开始有外国人驾驶轮船试航。1900年12月27日早上7点,一艘德籍商轮“瑞生”号装载旅客约200人,其中有34位外国人,从宜昌启航溯江上驶,探寻川江航道。瑞生轮长64米,吃水近2米,为当时川江最大、性能最优的商轮。
\"左满舵!注意暗礁群!\"受雇于瑞生号的老船工张麻子粗糙的手掌死死攥住船舷,指节发白。江风裹着水汽拍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双能看透三尺浑水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甲板上,布里台格船长正用镀金怀表核对航速,银制表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韩狄克森先生,\"他头也不抬地对大副说,\"告诉那个中国佬,德意志的蒸汽轮机不需要艄公的号子。\"
张麻子听着蹩脚的翻译,喉结滚动着咽下口唾沫。他望着前方鬼门关似的崆岭滩,江心突兀的礁石像巨兽獠牙,水面下暗流涌动的漩涡仿佛在冷笑。
\"洋大人,\"他抱拳时袖口露出蜿蜒的伤疤——那是三年前青滩留给他的教训,\"这水脉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现在水位比枯水期还低三尺...\"
\"够了!\"布里台格突然用生硬的中文打断,蓝眼珠里闪过一丝不耐,\"我的军舰横渡过好望角。\"他转身时军靴在铁甲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呢子制服后摆猎猎飞扬。
当木划子载着大副和滩师驶向死亡航道时,张麻子摸出贴身藏着的黄铜罗盘。指针在磁石异常的江面疯狂旋转,就像他此刻的心跳。远处传来水猴子凄厉的啼叫,船工们面面相觑——在这条吃人的水路上,老辈人都说这是阎王爷点卯。
\"水深不足两丈!\"探路回来的张麻子跪在甲板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铁板。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不是来自磕破的皮肉,而是记忆里那些沉在江底的冤魂。
布里台格却对着水文图轻蔑一笑:\"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夸大其词。\"他转向大副,\"你怎么看?\"
韩狄克森偷瞄了眼滩师龟裂的指甲——那里面还嵌着刚抠下来的青苔。\"船长...确实有些险……\"话音未落就被船长抬手制止。
\"起锚!\"随着汽笛撕破江雾,钢铁怪兽的螺旋桨搅起浑浊的浪花,船首德意志鹰徽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对准二珠!左满舵!\"张麻子青筋暴起的手掌拍在罗盘上,震得黄铜指针嗡嗡作响。他眼角余光瞥见布里台格船长正用白手套擦拭单筒望远镜,那副悠闲模样就像在欣赏莱茵河风光。
布里台格被张麻子的僭越惊到了:对准二珠?这不是寻死吗?
\"你在指挥我的船?\"布里台格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冷笑,军靴铁钉在甲板上刮出刺耳声响。大副韩狄克森急忙凑过来耳语:\"船长,中国领航员说前面有……\"
\"闭嘴!\"布里台格一把推开张麻子,海蓝色瞳孔里燃着怒火,\"我在好望角冲过九级浪时,这些黄皮猴子还在划独木舟!\"钢铁船舵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水突然变得粘稠如墨,张麻子看着船头偏离安全航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洋人叫做\"二珠\"的礁石,此刻像巨兽獠牙般泛着冷光。他想起老滩师说过的话:\"川江的水啊,专吃狂妄之徒...\"
\"轰——\"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整艘船像被无形大手狠狠拽向江底。锅炉房传来德国轮机长的尖叫。
红船像火焰般刺破雨幕时,布里台格正抓着破碎的救生带在漩涡中挣扎。他最后看见的,是张麻子站在岸边岩壁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短褂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残破的战旗。
蒸汽管道爆裂的白雾中,十二名中国水手被螺旋桨搅成血雾——他们至死还抱着一艘救生划子的残骸。
——瑞生轮是当时川江最大、最优的商轮,备有救生带,出现险情后船员便分发给乘客,但数量不够。乘客中有两位传教士没得到救生带,因为会游泳,幸运地被救上岸。船上有两只救生木划子,没得到救生带的中国水手坐着划子逃生。第一只木划子放到江中时,因为离轮船尾部太近,当时船尾还没有翘出水面,木划子被螺旋桨卷起的浪子掀翻,12名水手不幸落水毙命。第二只木划子被激流冲下滩去,由救生红船把木划子里的水手救到岸边。
瑞生轮的乘客落入江中,尽管绑着救生带,但川江水流湍急,没有红船的得力相救很难获生。布里台格船长最后一个离船,当他跳入江中时,已没有任何救生物品,救生红船也正满载乘客划向岸边,他很快被江中的漩涡吞噬。瑞生轮上的外国人,除布里台格船长外,其余全部获救,死亡的大都是中国乘客和船员,约20人。这是川江遇险沉没的第一艘轮船,也是第一艘外籍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