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忽觉双目一阵灼痛。
左眼蓦地亮起来,像是有星子碎在瞳孔里,却见琴娘身上缠着三条金线,原该如水般柔滑流转,此刻却断成三截,恰似深秋枯枝斜斜插在鬓边。
断口处凝着黑红死气,宛如陈年血垢,竟在日光下洇出些微阴影,隐隐约约指着巳时三刻的方向。
“三刻?”玖鸢唇齿间溢出这两个字,心中疑惑。
就在这时,空气中有一股腥辣的“死气”袭来,那死气原是静的,偏在她话音落时动了动,竟如活物般蠕向琴娘心口,叫人想起深潭边的水鬼,无声无息便要拖人入水。
玖鸢的右眼忽然一阵温热,恍若春日溪水漫过石面,再抬眼时,只见银弦如白蛇游走,在沈舟腰间绕出个丹炉虚影。
那炉中烈焰蹿得有半人高,却半点不灼人,反与他丹田的脉息应和着,一明一灭间竟有金石之音,像是古寺铜钟被风拂过,嗡嗡的尾音里裹着些硫磺味。
玖鸢盯着那丹炉,忽觉眼熟——昔日在哀牢山见过的铸剑炉,炉底刻的竟也是这般纹路,当时只道是寻常花样,此刻看来,倒像是刻在骨血里的咒印。
心下一惊:“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两只眼睛发生了变化,竟然能看到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不过,玖鸢看到后,似乎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琴娘忽然低低呻吟一声,鬓边金粉簌簌落进襁褓里,断金线扫过玖鸢手背,竟比霜刃还凉。
玖鸢这才惊觉,巳时三刻的阴影已爬至琴娘锁骨,那三条断金线在她眼中晃成一片,竟似有人用焦墨在宣纸上乱抹,浓的化不开,淡的又洇出许多毛边。
沈舟袖中丹炉碎片轻轻一颤,与虚影叠作一处,炉中烈焰倏地腾起三尺。
他腕间脉息突然急骤,像被暴雨打湿的琴弦,绷得要断。
银弦却缠得更紧了,在他腰间织成密网,每一根都映着炉中火光,细看去,竟像是用熔金铸的锁链。
裴晏用折扇敲着断碑道:“姑娘可瞧清了?这金线断三截,便是命数折半;银弦缠丹炉,却是心火炼骨。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姑娘正是那个被天道追杀的窥天者。”
他话未说完,玖鸢指尖火焰已烧着他袖口,那火却不焦不臭,倒有股沉水香,像是把千年古木投进炉里,烟都是凝的。
琴娘忽然抓住玖鸢手腕,指尖金线缠着她掌心血咒,凉得透骨:“三刻......是我孩儿被剖魂的时辰......”
“孩儿?”
此刻玖鸢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茁茁。
琴娘眼尾血纹忽的绽开,像桃花落在泥里,“那年他们说,用亲骨肉换金线,可保我一世富贵,但是......”
话音未落,巳时三刻的阴影已漫过她咽喉,三条断金线竟在火光中化作灰烬,细雪般落在她发间。
琴娘眼尾那抹血纹忽如惊蛰时分裂开的桃枝,本是嫣红婉转的模样,此刻却似被人揉碎了撒在苍白面皮上,洇出几缕死气。
她喉间咯咯作响,想说的话化作血沫涌至唇边,那年街巷里晃着鎏金幌子的人如何承诺——“用亲骨肉换金线,保你一世富贵”,话音还在耳际,巳时三刻的光影掠过她青黛眉峰,漫过苍白脖颈。
三条断作枯枝的财运金线在火光中碎成齑粉,细雪般簌簌落在她云鬓间,金粉与灰烬相杂,倒像是给将死之人撒了把纸钱。
她身子往后一仰,阴风卷着她半幅罗裙,露出足踝处淡青胎记——竟与玖鸢昔日在生门的壁画上见过的图腾一般模样。
玖鸢指尖的火焰骤然晃了晃,险些熄灭。
她想起在壁画上瞥见的画面: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个戴着斗篷的女人抱走,那人袖口露出半片金线绣的牡丹,与琴娘腕间残线纹路分毫不差。
此刻看着琴娘瞳孔里渐渐散淡的光,忽觉这世道竟如裴晏袖中算盘,每一颗珠子都浸着人血,拨弄间便算出一场生死交易。
“用孩子的命换荣华富贵......”玖鸢喃喃重复,掌心火焰烧着断碑上的青苔,竟燎出焦糊的肉味。
那些藏在通天钱庄暗格里的婴孩襁褓、断发、生辰八字,此刻在晨光中显露出狰狞本相——分明是用骨血串成的活账本,每一页都写着“利滚利”,却拿“天道轮回”做幌子。
在这一刻,玖鸢突然明白了轮回道为什么会变成“麻花辫”,明白了天道为什么要追杀她,原来,这是藏着三界的秘密。
玖鸢指尖的火焰突然凝作剑形,剑锋挑起琴娘腕间残线。
断金线落地时发出金铁之音,竟与她腰间悬的「凤凰血」剑鞘共鸣。
裴晏退至茶寮檐角,算珠在袖中排成北斗阵,每颗珠子都映着她瞳孔里的火——那是二十年前被灭门的巫咸族遗孤之怒。
“你可知为何轮回道要化作麻花辫?”裴晏折扇骤开,扇面绘的不是山水,是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因为窥天者的脑袋里,藏着能打开‘幽冥当铺’的钥匙。”
他踢翻暗格,露出底下刻着的太极鱼,阴鱼眼正是婴孩头骨形状。
远处传来马蹄声,三骑快马驰来,为首者蒙着青纱,腕间金线下垂着个银铃——正是摄走琴娘孩子魂魄的那个人。
她终于明白,这里就是三界的“黑市”。
当年她用日月晷窥探如意郎君时,就被天道拉入了“黑名单”。
她破坏了秩序,就要被天道追杀!
而天道追杀的不是她的命,是她体内流淌的巫咸族血脉——那血脉能唤醒上古法器,更能烧穿三界最大的黑幕:所谓天道轮回,不过是“幽冥当铺”的永续当票。
“今日便做个了断。”
玖鸢挥剑斩落算珠阵,火焰顺着剑锋蔓延,将裴晏的折扇烧出焦洞,“用孩儿的魂灵作当票?这笔账,我替全天下的母亲连本带利讨回来。”
马蹄声停在三丈外,青纱人掀开帘幕,露出半张脸——左眼角竟有与玖鸢相同的巫咸纹路。
玖鸢挥袖拂开算珠,火焰所过之处,“死当”令牌纷纷显露出巫咸族符文。
裴晏脸色大变,折扇骤收:“你竟能解我幽冥派的血咒?”
她这才惊觉,掌心凤凰真火与巫咸族秘火同源,当年族中长老拼死护她出世,原是为了保护这个火种的传承。
玖鸢果然是巫咸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沈舟忽然单膝跪地,丹炉碎片在青砖上拼出北斗七星:“属下参见巫咸圣女。二十年前那场灭族之祸,实为三大商会联手所为,他们怕的是族中‘凤凰泣血’的预言——‘真火焚天日,阴诡现形时’。”
远处传来振翅声,一只朱鸟落在断碑上,鸟喙中衔着半卷《巫咸族志》。
玖鸢翻开书页,见绘着的“时空裂痕”旁写着:“以婴孩道骨为引,可通幽冥当铺,换取千年寿元。”
原来族人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轮回道的麻花辫是裂痕的活锁,而她的凤凰真火,正是开锁的密钥。
青纱人忽然摘下面纱,竟是“通宝钱庄”的老板娘柳如烟,她腕间金线缠着的不是别的,是茁茁的脐带:“师妹,好久不见!可知道,你儿子此刻就在裂痕另一头?用他的魂灵作引,能换得钱庄千年财运。”
玖鸢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剑鞘上的凤凰突然展翅:“没想到巫咸族会出了你这个败类,如今又想拿茁茁作当票?今日,我就替师傅清理门户。”
她挥剑斩向柳如烟的金线,火光中竟映出无数巫咸族先烈的脸,“今日我便以巫咸圣女之名,替天行道——烧了这幽冥当铺,断了这邪祟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