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缨面露不解,“那你就,不用跟他……避嫌?”
闻蝉抿唇轻笑:“你还懂这个呢?”
“少看不起人!”
避嫌的确是要避的,孤单寡女,背着众人,尤其是谢云章不好相见。
可当见不见,反显心里有鬼。
闻蝉带着陆英和青萝出门去,一队巡视的官兵自门口经过,步调整齐。
自打遇匪事件后,驿馆周遭看守更为严密,不管有没有女眷,都留数十人换班巡逻。
“前日之事,多谢檀大人出手相助。”人来人往间,闻蝉率先对他福了福。
檀颂仍旧穿着那身青色官袍,对上她的礼,原本备好的说辞僵了僵。
“不必,”他声调要低些,“我正要说,此事我也并未帮上忙,听说当日并未寻到李小姐,是第二日你自己寻见的。”
他显然是百忙中抽空赶来的,鼻尖面颊在寒天里冻得通红,话刚说完,便别过头咳了两声。
闻蝉这才注意,他鼻音浓重。
“近来天寒,檀大人保重己身。”她回头嘱咐青萝,“去屋里取些枇杷膏来。”
青萝应声去了。
檀颂又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停下来时眼睛也红了,配上那张本就瘦削清秀的面容,颇有些惹女子怜爱的风姿。
“我的确没想到,上京的冬日这样冷。”
他追到上京,第一次在这里过冬,是始料未及。
过去那几年里,闻蝉也从未提过上京的事,故而他对上京一无所知。
简单的一句话,个中弯弯绕绕也只有两人心知肚明。
闻蝉忽而不知该如何接这句,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作罢。
两个人从生疏到亲近,个中丝丝缕缕的变化是令人欣喜的。
可若是从亲近打回生疏,于闻蝉而言是尴尬。
于檀颂,则有几分辛酸了。
青萝还没回来,檀颂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你应当听说了,有桩荐官贪赃的案子,是我在查。”
这桩案子尚无定论,谢云章就随太子来赈灾,一直也没多大动静,想必是没什么水花。
闻蝉还是轻声道:“敢问如何?”
“我倒是希望有什么,”檀颂说,“可惜,没有。那位萧大人是被构陷的,我已如实禀明圣上。”
闻蝉点点头,“那便再谢过檀大人。”
她发觉檀颂变了,内敛了许多。
有些难以捉摸,不似从前那般好驾驭。
他看似彬彬有礼,字里行间却还隐隐带着亲近之意,叫闻蝉有些站不住。
好在,青萝总算出来,把枇杷膏递给他。
“就当答谢檀大人,当日为了舍妹挺身而出。”
檀颂接过那个小陶罐,压下一声咳嗽,微红的眼睛一转不转盯着她看。
闻蝉知道他的话说完了,再度颔首,“告退。”
她头也不回进了驿馆。
青萝和陆英跟在她身后,但见她脚步越来越快,几乎逃也似的进了屋。
青萝还当自己离开那会儿错过了什么,忙问陆英:“方才怎么了?”
陆英想了又想,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得摇摇头。
她们都不了解檀颂,但闻蝉了解。
他能长进到今日这般境地,背后若无高人指点,闻蝉是绝对不信的。
他如今留在上京,谢云章的离魂症却还未彻底痊愈,事态恐怕会愈发棘手。
好在她以照顾李缨之名,暂时不用去粥棚了。
又因她二人是为太子妃挡灾,太子妃拍着胸脯保证,功劳得算她们一份。
闻蝉午后坐在李缨屋里,忽然又想起昨日被哄着迫着说过的话。
最后一句是,永远都不离开他。
他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否则怎会有此一句?
打断她心神的,是李缨实在没咬住的呼痛。
御医正在给她上药,因膝头那处伤瘀血堵塞严重,要用药油用力地揉开,仿若受酷刑。
李缨头两下还逞强硬咬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闻蝉看一眼她的伤处,心底涌起细细密密的愧疚。
刚走上前两步,李缨便道:“你胆小,别看我的伤,出去!”
闻蝉恍若未闻,不但不出去,反而在她身边坐下。
手臂抬起,将她脑袋揽到自己肩头。
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你也别看。”
摔伤的时候太怕了,故而没为疼痛哭过,这会儿在闻蝉面前哭,李缨还觉得丢脸,还想赶她出去。
可偏偏,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实在好闻,靠在她身上的确比一个人强撑要好受些。
闻蝉又拍拍她的背,“痛就哭出来吧,要是换了我,我早就哭了。”
李缨这才不再强撑,靠在她身上哇哇大叫,好几次吓得御医都不敢伸手。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场“酷刑”才终于结束。
李缨泪眼婆娑,任凭她给自己擦眼泪。
心底忽然生出一阵奇异的感受,那是对着爹娘才会有的。
闻蝉收回帕子时,忽然被人拉住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李缨郑重其事说:
“以后,你也喊他们爹娘吧。”
闻蝉知道,这个“他们”,是指忠勤伯夫妇。
除了大庭广众避无可避的场合,闻蝉会唤他们“父亲母亲”,私底下,从来都是伯爷夫人。
李缨此刻的神态并不叫人陌生,在她说要把踏雪送给闻蝉时,闻蝉也在她面上窥见过类似的纠结、犹豫,但又下定决心。
闻蝉不出声,李缨便又自顾自道:
“其实你回家的时候,我也不是针对你,李绍小的时候,我也很不喜欢他。”
她似乎觉得这些话极难启齿,但还是皱着眉往下说:“我这个人是有点小气,我不喜欢跟旁人分享我的爹娘。”
“但是现在吧,我觉得你比李绍好多了,我愿意多你这么一个姐姐。”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闻蝉,眼睫还湿濡着,真诚中透着一丝可怜期待。
闻蝉却下意识低了眼,避开她的目光。
粉嫩的唇瓣抿了又抿,才说:“我不要你的爹娘。”
“你……”
李缨又显露些许恼怒,像是闻蝉收踏雪时那般,一腔真心被辜负似的。
这回不等她问为什么,闻蝉便说:“你的爹娘就是你的,我也有我自己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