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烛火光尽灭,闻蝉靠着他胸膛,听男人强有力的心跳。
谢云章瞒不过自己,他心底一定存着事。
于是第二日,闻蝉便叫来陆英。
陆英道:“娘子要属下盯着端阳公主的动向,昨日属下打听到,公主向圣上举荐饿檀公子,补任刑科给事中。”
刑科给事中。
闻蝉眼前闪回马场那日,他安静立于公主马下,为人牵马。
当时便揣测过他有所求,没想到这么快就上任了。
“我知道了。”
若是从前的檀颂,行事刚正不阿,寻到端阳公主这样的靠山或许是好事。
可如今的檀颂……
总归是立场不同了,闻蝉只担心他恨意难消,去找谢云章的麻烦。
李缨暂居国公府,束手束脚整日无趣得很,非要到朝云轩看看闻蝉在做什么。
发觉她每日只是看看账本,饭后午睡,起来随便在院子里转转。
不免惊呼:“你每日就这样过?”
“那倒也没有,还得应付些突如其来的麻烦。”
说这话时,一双潋滟的眸直直盯着她。
李缨顿时反应过来,“是你那婆母硬要我留下的,你凭什么说我是麻烦!”
闻蝉笑着摇头。
“我说的就是她呀。”
“那你盯着我作甚?”
“你就站我面前,我不盯你盯谁……”
和李缨拌着嘴,入冬后的白日又越来越短,一天很快就过去。
秦嬷嬷又过来传话,嘱咐闻蝉不要冷落了李缨,带着她一道用晚膳。
听着像无关紧要的事,闻蝉自然应下,到院中空置的西厢房备下饭菜。
只是今日等了又等,天都全黑了,依旧不见男人的影子。
直到一个小厮跑来传话:“二爷今日被同僚邀去小聚,不回来用晚膳了!”
闻蝉还没说什么,李缨先不干了。
“等他半天,原来跑去鬼混了!”她毫不顾忌在桌边一坐,夹了块早就盯上的鹅脯投进嘴里。
“我瞧你风风火火,非要嫁给他,还当你嫁过来享什么清福。一天到晚的,就闷在这院里宅子里,等着男人回来……”
李缨又给自己盛了碗鲜笋汤,啜饮一口方道:“真真闷死人了!”
这种话若旁人来说,或许像是挖苦、挑拨离间。
可从李缨嘴里吐出来,却是十足真心的。
闻蝉只道:“我同你讲不清,往后若你有了钟意之人,你自然会明白。”
李缨忙着吃饭,倒没有再反驳。
只腹诽着:再怎么钟意,她也不要过这种日子。
这顿晚膳姐妹俩一道用了。
夜里寒凉得厉害,冷风一刮面皮,像是冰碴子糊到脸上。
闻蝉便又托陆英去问,谢云章在哪里小聚。
陆英躲躲闪闪回来。
吞吞吐吐道:“大人,在……小月楼。”
小月楼是京中最大的青楼。
因楼中姑娘能歌善舞,满腹诗情画意,颇得达官显贵青睐;一年里交的花粉税,要占总数的五成,可谓风光无两。
谢云章并不记得自己是否来过,只听同僚称此处为“老地方”。
酒过三巡,那些年长有家室,甚至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寻来了自己的“老相好”。
姑娘太多,混杂的香粉气刺激着男人鼻腔。
他望向窗外,见夜空在黑沉中又蒙着一层灰暗。
啪!
嫌凉,窗户又被人关上了。
谢云章站起身。
“谢大人这就要走?”
出声的,是席间唯一比他年纪更轻的檀颂。
今日出宫前,都察院两位前辈忽然便来邀他同聚。
他素来不端架子,这种场合都会来应付一二。
来了才知今日这局,是看在端阳公主面子上,为檀颂攒的。
两人坐在圆桌对角,一如谢云章寻到琼州时,为檀颂设的局。
“怕夫人在家等得心急,先行失陪了。”
席间闹哄哄的,两个男人隔着喧嚣对视,只有檀颂明白,这话是特意说来刺他的。
立时有人笑道:“这新婚燕尔就是不同,再水灵的姑娘都不入眼!”
说罢搂了搂身侧花娘,引那姑娘掩唇轻笑。
檀颂提着个酒壶起身,绕过一众同僚,定在他跟前,亲自为他斟了杯酒递上。
“我来得迟,尚未恭贺谢大人,新婚之喜。”
谢云章垂目。
白玉打的酒盏,清澈的酒液晃出轻波。
他不接,许多人都望了过来。
“一杯贺酒谢大人都不肯赏光,是对婚事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深黑的眸光愈沉,谢云章又盯了盯那酒盏。
最终选择接过,一饮而尽。
空酒盏复又倾向他,“我代夫人,谢过檀大人。”
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态势掩不住,哪怕醉眼朦胧,也叫在座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看出来,这两个后生并不对付。
厢房在三楼,谢云章直觉那杯酒有诈,出了门便直直踏下木梯,脚步略显虚浮。
可若不饮,又怕檀颂肆意宣扬两人间的辛秘。
自己的妻,曾是他的妻。
在外为女人争风吃醋,风流韵事宣扬出去,只怕最遭殃的还是女人。
行至二楼,男人宽阔的身躯一顿,攀住木梯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三爷怎么了?”随行的小厮吓了一跳。
眼前阶梯开始晃荡,他闭上眼,几乎要支不住身躯。
早就候着的鸨母见状,挥着帕子迎上来,“是喝多了吧?”
“快快快,把这位爷扶进厢房,喝碗醒酒汤,歇一歇再走!”
小厮扶着人不敢决断,“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这样子回去,家里娘子还不大发雷霆?你听我的,把人扶进去歇一歇,回头你家爷还得赏你呢!”
小厮还想征求主子的意见,背上男人却闭着眼,一言不发。
“来来来,快来啊!”
在鸨母一声声热络催促下,他最终还是扛着人去了。
厢房很宽敞,三人进了门,一双柔软的衣袖扶上门框,关上一室景象。
……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下雪了!”
这是今年上京第一场雪,被紧闭取暖的窗棂复又拉开,雪絮纷扬飘入。
这也是檀颂生平第一次见雪。
在琼州,雪只在诗词歌赋里,在那些失意人的口中。
行至窗畔,他下意识抬起清瘦的手掌,看着掌心落入一点白,转瞬又化作晶莹水珠。
却和雨不同。
他想,难怪风花雪月用的是雪,确是别有一番旖旎滋味。
他收敛目光,忽见指缝间,一辆眼熟的马车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