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灯管依旧在头顶嗡嗡作响,像一群永不疲倦的苍蝇,吵得人脑仁疼。我蜷缩在上铺,脸埋进带着廉价洗衣粉味的被子里,试图隔绝外面的一切。但张弛那喋喋不休的声音,还是像锥子一样钻进耳朵。
“起来!别挺尸了!”张弛站在床下,用力拍打着床沿,震得铁架子嘎吱作响,“多大点事?不就是被拒了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追光计划,进入第二阶段!”
他把“第二阶段”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
我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抗拒的眼睛。“第二阶段?滚蛋!”我的声音嘶哑干涩,“还嫌我不够丢人?电话打了,微信发了,人家就差直接说‘滚远点’了!还追?追个屁!” 林薇那句冰冷清晰的“我不喜欢你,请不要再打扰我”,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刺痛。
“丢人?”张弛嗤笑一声,双臂环抱,斜倚在床柱上,“你现在缩在被窝里当鸵鸟就不丢人了?周航那傻逼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瞧那怂包,被林薇一句话就吓回娘胎了’!你想听这个?”
周航的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敏感的神经。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那声刺耳的“臭死啦”,那些肆无忌惮的哄笑……屈辱和愤怒的岩浆再次在胸腔里翻腾。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那你说怎么办?”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凶狠。
张弛眼睛一亮,知道戳中了痛点。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绝密情报的神秘感:“重磅消息!下周,周末,两天一夜!隔壁班组织的春游!去西山!林薇报名了!”
春游?西山?林薇?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穿透了我心头的阴霾。一个远离教室、远离周航、远离那些令人窒息目光的地方……一个也许能重新开始的机会?
“真的?”我猛地坐起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千真万确!”张弛拍着胸脯,“我哥们儿是隔壁班的组织委员!名单上有她!怎么样?天赐良机啊!集体活动,氛围轻松,机会多的是!一起爬山,一起烧烤,一起看星星……感情,不就培养出来了吗?到时候,你俩并肩坐在山顶看夕阳,周航那傻逼只能在城里吃灰!” 他描绘的画面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诱惑力,精准地击中了我心底最深的渴望和不甘。
希望的火焰被重新点燃,烧得比上次更旺,也更盲目。追光计划的第二阶段——春游攻坚战!张弛瞬间化身狂热的总参谋长,唾沫横飞地部署着战术:如何“自然”地接近,如何展示“不经意”的关怀,如何制造“浪漫”的独处……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演,仿佛胜券在握。
然而,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钱。
“报名费,交通,住宿,餐费……杂七杂八加起来,至少三百五。”张弛掰着手指头算完,看着我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也沉默了。
三百五。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家里条件本就拮据,开学刚交了一大笔费用,上周才硬着头皮问家里要了生活费。现在才月初,怎么开得了口?而且,是为了追女生去春游?这个理由,光是想想,就让我脸上火辣辣的。
希望的火苗在现实的寒风中摇曳欲熄。我颓然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黑暗里,只有那个冰冷的数字和父母疲惫的面容在交替闪现。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丢了魂。课堂上老师的讲解成了背景噪音,眼前只有报名表上林薇娟秀的名字,和那仿佛横亘着天堑的三百五十块钱。张弛也蔫了,战术讨论会再没召开过。
课间,我像幽魂一样在走廊游荡,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班门口,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楼梯拐角,我“偶遇”了林薇。她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着下楼,马尾辫随着步伐轻盈晃动。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紧张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让我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到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林……林薇同学!”我的声音突兀而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
几个女生都愣住了,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我。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微蹙,眼神里是熟悉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空气瞬间凝固。巨大的尴尬让我头皮发麻,但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强迫自己看着她,语速快得像在赶命:“那个……下周春游……去西山的……你……你报名了吧?我……我也想去!我们能……能一起吗?” 话语未经大脑,笨拙而直接,带着卑微的乞求。说完,我的脸像被烙铁烫过,烧得生疼,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好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神里的不悦变成了清晰的困扰和一丝……厌烦。她甚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极其冷淡、甚至带着点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身,几乎是擦着我的肩膀,快步走下了楼梯。和她同行的女生也迅速跟上,留下几声压抑的嗤笑和意味不明的目光。
又一次。
又一次被彻底的无视和冰冷的拒绝。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可笑的人形立牌,承受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目光的洗礼。周航那刺耳的“臭死啦”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是唯一能提醒我还存在的感觉。
钱!该死的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灰烬里滋生。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哪怕像条狗一样爬着去!
我开始了一场近乎自虐的筹钱行动。
午饭?不吃了。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像无数只小钩子,勾动着胃袋,但我强迫自己灌下几大杯凉水,把饥饿感压下去。省下五块、七块……皱巴巴的零钱塞进那个空荡荡的旧钱包。
张弛?他咬着牙,从自己紧巴巴的生活费里抠出五十块塞给我:“妈的,算我投资!你小子要是成了,记得还我双倍!”
几个关系泛泛、甚至带着点看戏心态的同学?我舔着脸,陪着笑,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家里汇款晚两天”的借口,忍受着他们或同情或戏谑的目光,像乞丐一样,十块、二十块地借。每一张递过来的钞票,都像烙铁一样烫手。